北戴河的蕭瑟秋風

獨家報導文:楊明

戴河原是避暑勝地,許多俄國遊客來這裡享受陽光,所以走在街上隨處可見洋溢異國風情的餐廳旅店,外牆塗著鮮豔的色彩,一幢幢歐式建築林立街邊,有歐洲濱海小城的味道,也有一點童話世界的氛圍,街道上書寫著俄文的招牌,這樣的度假地,卻因為曾經的歷史,讓秋涼在原本的舒爽裡有了些蕭瑟。

走在北戴河,因為共產黨一套特殊的療養制度,這裡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氛圍,各省以及各重要國營單位在這裡都設有招待所,說是療養,其實就是度假。一九五四年,毛澤東到北戴河避暑,在海濱寫下「浪淘沙•北戴河」,如今海邊矗立著多塊石頭,都寫著相同的題字,供遊客拍照,我卻想起老舍當年也寫過北戴河贈四友詩,其中一首是寫給曹禺:「潮去潮來人不老,昂頭闊步作詩家」。另外三首分別是寫給李可染、陽翰笙和李煥之。寫此詩時,他顯然不知道接下來的歲月裡,詩家想要昂首闊步也難。
晨起,我們徒步去了鴿子窩,從友誼賓館南行,再轉東,雖然過了夏天,遊客還是不少,海邊並不冷清,想來夏天的熱鬧恐怕有些喧囂。

老舍另有一篇散文,是他三十年代在山東大學任教時寫的:「北中國的景物是由大漠的風與黃河的水得到色彩與情調:荒、燥、寒、曠、灰黃,在這以塵沙為霧,以風暴為潮的北國裡,青島是顆綠珠,好似偶然的放在那黃色地圖的邊兒上。」老舍寫的是青島,我卻覺得也可以用在北戴河,加之北戴河鄰近北京,於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形成了至此避暑辦公的傳統,於是北戴河在中國政治史上也有了一個特殊的位置,它和許多重大事件緊密相連,所以,我前面說這裡有一種不一樣的氛圍,是我在別處海濱從未感受到的。

過去,中共多次黨代會之前的醞釀會議,都在北戴河舉行,一九五八年,毛澤東就是在北戴河作出炮擊金門的決策,因此有了八二三炮戰,想想不禁讓人背脊發涼,這樣一個夏季有著宜人海風,沙灘上湧動著湛藍海水,傍晚可以大啖蝦貝海鮮的悠閒地,卻出現了如此慘烈的決定。當年在盧溝橋事變中打響對日抗戰第一槍的吉星文,曾經多次在華北戰場與日軍周旋,也曾因作戰身受重傷,最後卻死在中國人手裡,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中共對金門展開炮擊,短短數小時落彈五萬七千餘發,吉星文便在這場炮擊中與其他兩位副司令一同陣亡。落下的炮彈後來被製成菜刀,半個世紀後到訪金門的大陸遊客,如果不說,鮮少有人能想到這竟是當年來自彼岸的炮彈。世事多變,讓人不知該怎麼說。同一年在北戴河作出的重大決策,還有大煉鋼和興辦人民公社。

老舍筆下的青島:秋天更好:有北方的晴爽,而不顯著乾燥,因為北方的天氣在這裡被海給軟化了。我到北戴河時就是這樣的光景,傍晚我們在街邊餐廳的露天座位,吃魷魚、蝦和舌頭魚,海洋的滋味在炭火上熏烤後,更適合佐沁涼的啤酒。六○年代曹禺在北戴河寫王昭君,劇本還沒完成,文革先鬧了起來,當年贈詩給他的老舍先自殺了,曹禺第二任妻子受不了壓力,也離開了人世,而年輕時就因為話劇《雷雨》聲名大噪的曹禺,此時卻為了認罪檢查寫不好,一再被退回而苦惱,看來文筆好也不是寫什麼都管用,抄家批鬥嚇壞了這位在南開中學時同學們口中暱稱的小寶貝,文革結束後,他說自己猶如斷臂的王佐,一切都明白了,人卻殘廢了。確切地說,是精神殘廢了。曹禺終於還是完成了《王昭君》,文革時他偷偷藏著未完成的文稿,《王昭君》演出時,曹禺這樣致辭:感謝黨中央,粉碎了「四人幫」,《王昭君》這個戲終於寫成,發表,並將演出。

有人說:「北戴河是中國的政治晴雨錶。」從這裡導演出近代史舞臺上一幕幕悲歡,引發無盡追想,猶如毛澤東的詩: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