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房子比我還足足老了九歲,說有三個臥室,其中一個臥室是夠放一張嬰兒床再加站兩個人的大小。但整體感覺乾淨清爽,舒服順意。它的後院最是吸引我們的,那徬彿是個小樹林,不,可以稱得上小森林。有松樹、橡樹、桑椹,樺樹還有許許多多、大大小小我說不出名字的樹。後院也有個大草坪,草坪的中央有個高架式的小游泳池。放眼一望後院盡是深深淺淺的綠,深吸一口氣就是滿滿的多巴胺,耳邊圍繞的是永不停歇的蟲嗚鳥語。後院之外的一片林地更是毫不費力地把鄰居遠遠隔開,允與我們一片完整的私人空間。後院裡有好幾棵讓人迷戀的赤松,它們碩大挺拔、帥氣十足的身型讓我必需用力地把頭抬得高高的才能看得清。後院裏還有一棵大橡樹,慷慨豪邁地伸枝展葉保證了臥室和屋外小陽台在夏日裡的清涼。
搬進小屋後更多的驚喜隨著新英格蘭的四季變化在前後院炫爛地逐漸展現。初春,雪還未完全化完,冰雪地𥚃即冒出矮矮的、淺紫色的番紅花 (crocus),一見它們現身就知道春天不遠了,接著院子的角落裡的連翹(Forsythia) 緊跟著長滿了濃濃密密的小黃花,地上接著冒出頭的是清秀典雅的水仙,然後臥房後不知不覺間冒出一大片有如一串串小鈴鐺、散著淡淡的清香的山谷百合(lily of the valley)。這些全是以前的房主種下的,而我們就不費吹灰之力地享受著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喜悅。
小屋的「小」對生活簡單的我們是相當合宜的,我愛做菜,廚房老式而且的確有些陳舊,但我對能擁有一個完整的㕑房是相當興奮的。搬進小屋之後我們添購了一套沙發,又在二手家具店找到了實木的大書桌和一張大餐桌,那沉沉地、八風吹不動的厚實感讓我對這些老家俱深深著迷!家𥚃的貓咪也是開心的,那間只夠住小嬰兒的房間在很短時間內成了貓咪的「觀景房」,我們在小房間的窗戶旁置放了一張舊書桌,貓咪早、晚用完餐總立即跳上書桌往外瞧。由於我們在院子中央放置了鳥食,而那地方不久即成為花粟鼠、松鼠、和各種鳥類的兵家必爭之地,所有的動物為了填飽肚子各顯神通,其中又以松鼠的特技神功最令人嘆為觀止,我家貓咪雖然沒法親自參與戰爭,但做為觀戰者也是全身心的投入,不時擺出各式埋伏、突擊的姿態,嘴裡還不時發出威脅的低吼。
但和所有世間的事一樣,擁有、享受和付出絕對是同時並存的。小屋在波士頓南邊的小鎭,距工作地點其實挺遠,到市區有大約三十五、六公里。如果開車,加上早晚上下班的尖峰時段,單程也至少要一個半小時。琢磨了許久,我們決定搭乘commuter rail上下班,想著在火車上可以輕鬆地看書,聊天,更何況火車在我服務的學校剛好有一站,從Stoughton 到學校坐火車單程只要十九分鐘。只是因家距小鎭的火車站還有一小段距離,所以我們必須先開車到Stoughton火車站,花兩塊錢停車,然後搭火車進城。時間抓準了,在風和日麗的日子是真的很方便的。但一但遇到結冰、下大雪的日子,火車遲到成為必然,偶爾的班次取消也是難以避免的現實。波士頓的commuter rail的月台多半設在室外,下雪的日子,月台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顯得格外淒清,在月台上站著、踱著步的多半是急著上班或趕著回家的旅人,大家這時多已經累得、餓得、凍得面無表情,默不作聲,低頭把自己裹在厚重的大衣中,但偶爾會聽到旅客對著站務人員厲聲嘶吼,破口大罵的聲音,這通常是火車因為滿載而無法再讓月台上久等的旅客上車。那些日子我從沒開口駡過人,但也真的只是還沒有開口而已。
麻州的晚春和夏天是極為舒服的,尤其初夏的清晨在後院的樹林下早餐,沁人心脾的空氣會讓我禁不住感恩老天。而當秋天到來,樹林轉黃變紅,後院剎時變得繽紛而美麗,然而也就在此刻我們通常被掃不盡的落葉、砍不完的柴而弄得審美能力盡失。這落葉不只鋪滿了前後院,還包括房頂和圍繞屋頂的gutter。老公向來意志堅強,特別堅持「自立自強」。於是整理花園,除草,掃落葉,砍柴,清gutter, 掃屋頂,清掃壁爐,鏟雪,一切都堅持自己來。我雖一向四體不勤,對這些事以前也都從來沒嘗試過,可是每當挑戰擺在眼前,我總覺得「為什麼不行?」我的作法向來是「跟它拼了!」我總是義不容辭地跟著一點一滴地清理家園。當然,在這過程中我也認識到接受不完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如此重要的美德,這是讓自己持續擁有快樂的重要元素,懂得接受不完美可以維護我們的身心健康,也更有能力享受「process」。但在下大雪的日子裏要把前院草坪旁那一條長長的車道清出來,即使對當時還尚且年輕力壯的我們也到底還是個十足的挑戰。至今我仍忘不了那一個冬日!記得那天早上出門時還是晴空萬里,中午左右開始飄雪,雪愈下愈大,愈下愈急,離開辦公室時天色已暗,然而地上的白雪的反光照亮了四周,這時積雪已經足足有七、八吋了。火車如預期晚點,我們等待再等待,好不容易擠上遲來的火車到達了Stoughton火車站,下了車才赫然發現所有停車場的車子都被白雪實實地埋住,眼前所見有如一排排的大饅頭。站在停車場前,我們想著:「哪一個才是咱們的車呢?!」當時的車又比較老,沒辦法用遙控器「呼叫」它,於是憑著記憶來判斷車子的位置,憑著印象挖挖看,看著不對再挖下一部。好不容易找到了車,下一步是清掉車上大部分的積雪,然後緊抓著心,小心翼翼地往家開,一路得避免打滑,大雪繼續下,雨刷總是刷幾下罷工幾下。終於把車開到了家,但只有這時候我們才赫然發現真正的挑戰才開始,因為我們是進不了家門的。雪不但早已厚厚地舖滿了整個長長的車道,更由於來來往往的公路鏟雪車不斷地把積雪往街邊推擠,我們車道的入口已不只是積雪盈尺,積雪已經實實地在在地壓成了厚厚的冰牆!!我們在車裏相對無言了好幾秒,老公沈默著把車緩緩停在街邊,在雪地裡街頭特有的寂靜中我們遠遠地翹望著我們的家。幾分鐘之後老公說:「妳在車裏等著,我走進去找個鏟子把路口鏟出個位置,今天咱們車就停路口吧!」記不得甚麼時候才進了家門,只記得老公和我一晚都再沒多話!
在小屋住了五年多,喜歡那邊有可以借畫回家掛的公共圖書館,喜歡那兒附近有一個可以賞鳥、騎車、跑步,四季都有著迷人景致的公園,還喜歡那兒有開車十來分鐘就可以到達的觀光果園,那果園讓六月摘藍莓、九月採蘋果成為我們每年不願錯過的「盛事」!但最終老公因為工作決定移居休士頓。知道即將告別波士頓的一刻我是興奮的,那年冬天我極想離開,不為別的,單純冷怕了、受夠了冰雪!我的內心渴望著一個溫暖的地方,有著蔚藍的天空,有著陽光普照的冬日。剛搬到休士頓時,我是激動的:「太好了,我再也不用鏟雪了!」但當休士頓的艷陽逼著我睜不開眼,我開始真真地想念那些飄雪的日子,還有那大雪後的靜謐,那個靜謐得讓人想流淚的時刻!
作者:土撥鼠
曾在國外擔任學術圖書館教學館員多年。喜歡書法,愛好烹飪,享受文學。有餘裕時則愛以短文方式分享所思所想。
本文章來自《桃園電子報》。原文:副刊/安居:第一個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