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作家都德的作品,在經典中應該是屬於「我看過了,但其實只看過一篇」的這一類,而我們共同看過的那篇,並同時為此而感動的(拜胡適翻譯之賜),應該就是〈最後一課〉這一篇。
都德是少數用文學記錄1870年普法戰爭的作者,發表在報紙上的短篇小說「星期一故事集」裡,他描寫了數十個形象鮮明的人物,〈最後一課〉裡的亞梅爾老師最為典型。
阿爾薩斯,羅雷那兩省,在戰爭後割讓給普魯士,境內小學日後只能教德文,再也無法教法文。穿著大禮服上最後一堂課的亞梅爾老師對那些不曾用心學法文的孩童們說:「我不會罵你,因為你已經充分受到懲罰了。把教育延到明天是我們阿爾薩斯最大的不幸,但這不能全怪你們,你們的父母和我也有責任。」下課前,他轉身面向黑板拿起粉筆使出渾身力氣寫出斗大的幾個字 :法蘭西萬歲!隨後一言不發,做了個手勢向孩子們表示:下課了,回去吧!
一個愛國主義者悲壯的手勢,曾經在某個年代被用以喚起民族精神。
而現在,所謂的愛國、民族、文化這幾個詞,顯得如此不合時宜,陳舊迂腐。我們還需要讀都德嗎?
如果只把都德當作是愛國主義、鼓吹民族精神者,真有點小看他。姑且不管評論者對都德因自己的意識形態而誇大某些小說情節的批判(諸如阿爾薩斯本來就不是法國屬地,幾世紀前即屬於普魯士,境內人民本也大都說德語不擅法語⋯⋯等等),單看他在短篇小說中刻畫的小人物,如何在大時代裡面對巨變的種種樣貌,就十分精彩,並足以成為範文,教那些有心創作卻企圖心過大,無法駕御細節的小說創作初學者,何謂「由小見大」的出色寫實之作。
〈旗手〉 裡那個拚死也要護持著旗幟的畫面充滿屬於那個時代的信念;〈柏林之圍〉 中拿破崙帝國時代的老軍人,因孫女的謊言而全心相信巴黎城門被關閉時城牆下交戰的砲火,是柏林被攻陷所放的禮炮;〈壞阿爾及利亞 〉裡決不向德軍妥協的父親,面對在阿爾及利亞當兵的兒子必須歸順於普魯士始得返家的矛盾;〈少年間諜〉 裡在巴黎被攻陷後潛入普魯士軍隊裡販賣訊息的少年⋯⋯,每個小人物都有其精神面目,並非簡單的愛國主義可ㄧ言帶過。
當然,書的第二部分「空想與回憶」,脫離普法戰爭背景,只專注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那些法國城市街頭、巴黎近郊的故事,的確比第一部分「幻想與歷史」好看不少。
掙扎在繁華市景裡,享有粗俗快活的小市民;住在都市近郊洋洋得意後感到空虛的巴黎農民;用悠閒的心情每日漫步在香榭麗舍大道,實際上卻從事著最殘忍工作的無名屍體紀錄者⋯⋯,都德以含蓄沉潛的筆,偶爾帶點悲憫的幽默感,親切同情地注視著周遭這群小人物。
距今已一百多年,但都德的作品仍值得一讀。
作者:郭淳華
本篇文章轉載自《 桃園電子報 》。原文:副刊/我們還需要讀都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