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社區大學開課是夢想,也是挑戰。
人到中年開始思索生命的意義,除了累積經驗、財富,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指導中小學生寫作20年,我一直樂在其中。當「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崇高美在心中醞釀時,我期盼能把教學的高度增長,使視野的廣度變得更寬闊。
直到社大課程確立,我陷入一種極度的焦慮和不安中。社大學生的平均年齡介於不惑和知天命之間,來自各行各行業,從董事長到家庭主婦,各種頭銜都有,他們會期望在「創意閱讀與寫作」的課程中得到什麼?我的教學知能又可以給學員們什麼樣的啟發與協助呢?
第一堂課的寒喧介紹後,我感受到學員的熱誠和求知欲望,決定給自己一個園丁的位置,做一個文學的播種者,期待學員在這門課中自由發表、隨性創作,在這塊園地裡種什麼都可以,我相信只要耕耘,一定會有收穫。
接下來幾週,我開始灑下文學的大網,從各種文體的大綱編寫及課程設計,試圖在大氛圍裡先暖身,一邊感受閱讀的樂趣,一邊在賞析名作中獲得靈感。沒想到每一週都有意外的驚喜,學員的創作源源不斷,不論是已發表或未發表的作品,宛如新生兒,接受大家的祝福和關照。最讓人興奮的是,在這兒你可以與作者面對面,聽聽他(她)們寫作的心路歷程;作者、作品、讀者的三角關係是緊密的互動。
創作的背後有說不完的故事,第一次離家出走、第一次參加寫作班、第一次與男朋友分手、第一次與死神擦身而過、第一次拿到社大的128學分;有甜甜蜜蜜的畫面、有感慨激動的情緒、有生命的偶然觸動、有不堪回首的記憶;它勾起你我內心深處的思維,激發寫作細胞的律動,讓每個人在2007年記下生命中的另一個階段,擁有更多更美麗的可能性。
有一次聽學員哽咽的談著她與過世的父親在夢裡相遇的情景,淚水在我的眼眶裡打轉,我憶起病逝的媽媽,卻一直走不出喪母之痛,那種感覺就像陷入鐵達尼號裡的災難,有人搭小艇逃離,有人抓著浮板求生,而我卻選擇沉溺在水裡。下課後,這位學員教導我如何釋放悲傷,她告訴我沉湎過去,只有使痛苦加重加深,那一夜我在社大找到靠岸。
還有一位學員送書給大家,我選到一本《世界聖哲名人傳》,不同於坊間的書寫,如獲至寶之餘,心想:我該如何回報她呢?隔週,她又送我一本素食的專書,我看到她的佛心,除了感動,當下有一股醍醐灌頂的省悟。
當我們觀賞《橘子紅了》的影片時,品嚐學員自家種的橘子,那種甜甜酸酸的味覺,使人不自禁地融入戲劇的悲喜逆差。閱讀琦君散文〈髻〉,作者用不同的髻式塑造了母親與姨娘反差的形象;姨娘贏得父親的寵愛,處處佔上風,她恨姨娘,也為母親的悲苦感到委屈。多少年後,她和姨娘來到台灣同住一個屋簷下,互相照料。不禁要問:什麼是恨?什麼是愛?「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麼是永久的,又有什麼值得認真的呢?」文章的韻味在我們的心頭翻騰。有位學員也以一篇〈祖母〉牽引出她的父親母親與祖母的愛恨情仇,相較於祖母的跋扈與強勢,母親猶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切割;而父親夾在兩個女人之間的戰役,恐怕比吃了敗陣的將軍還要鬱悶沮喪,那一堂課的討論讓人的情緒久久難以平復。
每一堂課我把它當成是與情人的約會,邂逅在散文、新詩、小說、繪本裡,讓心情徹底的放鬆,帶領學員一起走進文學的桃花林,尋找愛戀情傷的根源。我也嘗試鼓勵學員暢所欲言,沉默的、羞怯的、嚴謹的都能分享內心話,表達自己的感受,把課堂當成舞台,每個人都是最佳男女主角,最淋漓盡致的表演者。
我們的話題沒有禁忌,內容不受拘束,這是一場文學的饗宴,學員齊聚一堂,談婚姻,談親子溝通,談醫護保健,講解能源發電,討論宗教的議題,隨性隨緣隨你高興。在酣暢坦誠的對話裡,大家互相引領,從繁瑣苦悶的生活中找到安定的心,或者找回最純真的悸動。
看著學員交出一篇篇的作業,摸索出一本本圖與文的小書,聆聽他們捧讀的興味,大夥兒彷彿回到孩童時代,隨處充滿驚喜。有的記述他騎著機車環繞全島公路,燃燒青春的魅力,那股悠哉自在多麼愜意;有的宣洩工作壓力,表現他對現實的不滿,在文字中你讀到他面臨崩解的邊緣,讓人心疼與不安;有的盼到兒子女兒都回來了,映襯著療養院裡孤苦無助的老人,形成反諷的對比,你會有無奈的喟嘆。
如果你對生老病死有解不開的疑惑,別擔心!這兒有一位被封為灰色達人的學員,他的作品裡隱藏著傷痕、詭異、死亡與情色,寫滿自己刻骨銘心的記憶,在文章中化作一筆筆豐沛實在的情感,像風乾的醃菜,只要慢慢燉煮就能咀嚼它的滋味。
廚川白村說:「文學是苦悶的象徵。」我認為文學是一種長長久久,心靈上的認知與感動。在社大授課,我結識了一群同好,賺到友誼,更賺到我人生的另一個春天。
作者:廖秀春
筆名「春天」。逢甲大學國語文教學中心兼任助理教授,擁有一張台中市文學館志願服務榮譽卡,目前積極加入社區關懷據點取悅樂齡者。
本篇文章轉載自《 桃園電子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