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茶樓、昇平戲院、悲情城市拍攝的地方，紅燈籠懸起曲折盤繞。圖：陳嘉英提供
關於九份，有太多為人熟知的淘金夢，也有說不盡的興衰滄桑。居於高處的它和群山之下，基隆河沿岸的每個小鎮都因蘊藏千萬年的煤礦而興，也因礦盡人散而黯淡消沉，被遺忘於時間之外。直到前有侯孝賢導演的「悲情城市」，後有吳念真導演的「多桑」電影，和神隱少女場景取自「阿妹茶樓」的穿鑿附會傳說，這才再度炒熱了這曾因金脈而繁華的「小上海」、「小香港」。
這是觀光客朝聖的景點，雖然從台北有基隆客運1062、臺北客運965直達九份、金瓜石，班次頻繁，時間固定，但除卻陪外地朋友或同學邀約，並不會專程前往。也因此，每回到九份都有段鋪陳的背景，不是至時雨中學演講，便是開車的人主導路線，從未因為自己的心念而來此，以致留存的記憶聽不到心跳，總如陰雨綿綿的天氣，淒冷，灰濛，蒼老。
沒想到新年的第一次旅遊便是九份，選擇由台北車站搭火車慢行山谷的方式，讓陽光穿透芒草的水意渲染想像的路途。從台北出發的區間車，足以數著一站站停靠的月台上五堵、七堵、八堵、暖暖、四腳亭的名字，複習曾走入這些小鎮的觀望，勾勒出熟識的街道店家與踏在石階上的清空聲音。
從瑞芳轉車，開了十多年的司機轉換各種語氣對著上車的人打招呼，屬於台灣的人情頓時聚攏快樂出遊的感覺。眼前穿著紅花旗袍的馬來西亞人、素淨有致的日本夫婦、獨行的越南女子、來自香港家庭….，滿眼盡是慕名山城的喜悅，原本心頭平淡的遊興竟被燃燒出絲絲驕傲得意。
九份遠眺。圖：陳嘉英提供
從瑞芳，可搭深澳線往海岸行，或轉平溪線向山走，不過最道地的當屬沿瑞金公路的「水金九一日」。從日出海景，眺望基隆嶼、基隆港、八斗子，先到「水湳洞選煉廠」的十三層遺址、金水公路旁觀黃金瀑布，再去金瓜石地質公園，看如諸葛亮八陣圖的岩石擺譜的本山礦場、黃金博物館、神社，最後目送九份黃昏下的山凹屋舍，一盞盞亮起，感覺星月交輝，人間煙火在季節裡的容顏與自我陶醉的心情。
今日聚焦於基山街、豎崎路的觀光老街。石階兩旁迤邐出各式各樣的商家，在地性的魚丸、阿柑姨芋圓、阿蘭草仔粿，現場手工製作的流程比起入口的滋味更具有親切的誠意。原本婦人貼補家用的家常點心，二、三十年守於斯，做於斯的老手藝，在四代接班，口碑炒作出商機之下，構建出袖珍企業的模式，成為必吃必買必拍照打卡之處。
各地老街與夜市都會見到的烤魷魚、鹽酥雞、冰品飲料、臭豆腐、賣小零嘴的柑仔店，顯然對觀光客深具吸引力。主打台灣茶、梅酒、基隆老牌「李鵠餅店」第四代出來創立的李儀餅店也不遑多讓，當然基於日本觀光客的願想和模仿，少不了旗袍體驗、繡花鞋、木屐、小棉襖、燈籠造型小吊飾之類的文化想像，滿足京都式的優雅風情。
正值元旦假日，天氣晴朗，逼仄狹窄的石階路上萬頭鑽動如游龍，店家使出百變招數，或吹或畫或唱或試吃或吆喝，倒也謹遵來者是客的禮貌謙和，生意競爭卻不失怡然，人潮湧入卻俐落整潔。商品的在地性雖不強，也能以巧思各顯神通，形成特色。譬如以小貓小狗彩繪的陶笛，在粉紅空間襯托下，個個可愛迷人，尤其年輕小伙子邊吹邊教學，清亮的樂音如雲似雀，跳躍的節奏活潑生動，怎不讓人躍躍欲試。
大紅碎花布、紅眠床、古早小玩意小零食，滿滿的台灣文化符號。圖：陳嘉英提供
店家們自有看盡興衰的人生體會，和精打細算做生意的投資轉型智慧。原本在博物館做事的老闆，疫情期間把柑仔店裝潢成大稻埕式的風格，以大紅碎花布、紅眠床、貼春聯的紅木門⋯⋯文化符號拼湊出賣點。同時取法辦展覽的模式呈現台灣古早小玩意小零食，銅板價錢輕易顧客掏錢。一臉木然的皮件攤老闆，三十多年琢磨的手工皮包精緻細膩，卻乏人問津，在晃動的喧囂中與老狗孤單地相伴，冷看人影的表情彷彿是靜待有緣人的旁觀者，不火不急不燥不歎。
一針針縫製貓頭鷹小吊飾的婦人低眉專注，那靜定悠遠的神情，恍如水中之蓮，從她手裡折捏出的碎花玩意彷彿映在水面的陽光，浮起的水紋，秀秀氣氣，玲瓏剔透。對面的小伙子兀自寫書法，墨色酣然，引得外國人伸長脖子嘖嘖稱奇，架上的筆墨紙硯就這麼順理成章的作為旅行拓印，隨者動心的聲音遠行。
走走停停，終於踏入最具標誌性的阿妹茶樓、新北最老的昇平戲院和悲情城市拍攝的地方，成為觀望紅燈籠懸起曲折盤繞的階梯，與被觀望的風景。
專賣貓狗圖繪的文創店與燈下一筆筆畫圖的職人。圖：陳嘉英提供
當置身於駢肩雜遝，摩肩接踵的熱鬧時，僅存的懷舊感、老街的生活感、礦工的文化感全像塵埃一樣飄散。
芋圓的故事高掛於牆上，端著熱騰騰美食的人們一臉幸福，以這樣的方式滿足似乎簡單多了。
但如果走入巷間一個花葉清雅的小店，看燈前一筆筆畫圖的職人，聽他們說從情鄉僻壤的嘉義布袋到台北讀復興美工，走過二十年的自創品牌的故事。這樣安適於山城的生命選擇，踏實而浪漫的靈魂，讓你舒舒坦坦地享受，領會山與海，物與我交融的本味。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等。
本篇文章轉載自《桃園電子報》原文：副刊／黃金山城——九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