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市場如入寶山，不只認識菜蔬花果，打包帶回的，是被圈粉的見證。圖：陳嘉英提供
時光的記憶被召喚，如魔笛的花腔歌聲，充滿誘惑、水和火的試煉。在菜場生存的小販，個個都是眼明手快的編劇，唱作俱佳的演員，卻也句句寫實，段段有情義。那是在蠅頭小利間打磨出來的精明，固定攤位日久天長地編輯老主顧密碼所歸納出的歷練，更有細水長流代代口碑傳的交情。
女孩們驚訝於拿著大刀剁著肉的老闆，刀起肉落，乾淨俐落，宛如武林高手再現；發現市場臥虎藏龍，賣水果的婦人眼觀四方耳聽八方，見人勤打招呼，嘴巴甜如蜜，稱阿婆為大姊，四十上下的女人叫妹妹，頭髮全白的叫大哥；尤其攀親道故噓寒問暖，小從買菜做飯穿衣帶孫，大到媳婦生產兒子娶媳婦老爺過八十大壽，許多關起門的私房小道，都被繪聲繪影地說成口耳相傳的新聞熱點。
在這沒有柔紅色的娉婷輕夢，但絕不缺大麻袋裝著的紅豆、綠豆、花豆、薏仁、紫米、糯米、糙米、白木耳、香菇…..這番來自五湖四海內斂紮實的雜糧。這裡絕對讓你有買有吃有保證，賣當歸的老闆自誇眼前從台東山上來的當歸，說起種植的雲氣山霧，順勢遞來一杯熱騰騰的煲湯，讓你親身感受天地靈氣的陳香滋味。走進專賣奇特菜蔬的攤子，老闆就是生物老師，遞來新鮮的洛神花，讓女孩感受回甘的清甜如春天的風。接著還出了考題：青蔥、蒜、韭菜怎麼區分，然後驕傲地連根帶尾示範說明，外贈木薯、木鱉果之解說。看著恍然大悟的學生，老闆的笑開成了花，這樣的對談往來流動資產教與學，分享與成就彼此的心理幸福感，豈是超市冷藏庫，刷條碼之操作所能攀上的境界？
台東山上來的當歸。老闆盛起一杯熱騰騰的煲湯，是天地靈氣的陳香滋味。圖：陳嘉英提供
這裡的每個攤販都是為生活打拼的傳奇。賣磁磚、賣書10年的男子，5年前到市場擺攤賣雞，每天三點多到環南市場新北市家禽運銷合作社批貨，年節凌晨就得去挑雞，然後送往電宰，一隻3-5分鐘，費用是18元。一般而言，肉雞28日養成，但老闆只售嘉義竹崎玉米雞、台東花蓮的土雞、南部及宜蘭的仿土雞，需百天以上才能養成。如此即使位置偏僻不討好，仍能以品質建立信任，平日銷售45隻以上，假日約上百隻。所以別小看市場的消費力，與攤販的產值收入，看家算算如果一隻雞賺50元，一個月擺攤25天，似乎也很風光！
每周出現一次的攤販，像遊牧者，自有週期表運行於各地；他們又像入世的修行者，懷抱某種俠情，以自家醃的浸漬物、滷製的牛肉、蒸成的蘿蔔糕，分享對食物的禮敬與簡樸生活的態度。中壢來的婦人，一臉素淨，攤前擺的是客家粽、草仔粿、艾粄、豆皮包、菜包、油飯這些尋常點心竟源自90多的阿嬤。每天早上十多位為推廣傳統美食的親友聚在一起備料、做各色素食，然後到各地市場擺攤。看我們聽得投入，婦人請大家品嘗美食，幸而學生靈巧懂事，敬謝不受，並買下所有手作的心願___貼近農業，體會生活，多聞聞泥土味道，吃自然食物。
家族幾代賣海鮮的老闆娘用台灣國語說著：「免看別人臉色，這行業累是累，卻可以佮人客開講，好的勒！但就是生意上都是老人來買……叫年輕人不要再什麼foodpanda了！多來市場啦！」一旁買菜的婦人頻頻點頭，附加一句道：要會念書，也要懂得生活，認識大地送的禮物，才會有想法！
到市場如入寶山，這群不近市場煙塵的女孩，不僅認識許多菜蔬花果之名，了解產地與料理技藝，攤販與顧客間亦友亦親互信互依的綿延情意，更讓他們嘖嘖稱奇。於是乎越南雜貨店、越南小吃、60元春捲、15元一個生煎包，巧味招牌豬腳便當、腱子肉、腳筋、蹄膀、滷白菜、筍絲、豆乾…..，也一一打包，孝敬五臟廟，作為見證從此交心的依憑。
走進專賣奇特菜蔬的攤子，老闆就是生物老師，贈送木薯、木鱉果之解說。圖：陳嘉英提供
菜市場如同一本本藏匿著無盡物語的古籍，書寫出人情味濃郁的篇章，平凡而真實的生活脈動。
傳統市場如同考場，魚貫而入的顧客是這場盛宴的主考官，五花八門的食物戰戰兢兢地等待著考核，而攤販老闆像個驕傲的老師，將自己的得意門生推薦給嚴苛的主考官們。
我真正意識到點外賣錯過的不只是健康的食材，而是那份專屬於台灣的人情味。
傳統市場收留了這城市所剩無幾的熱情，是一個充滿過好生活的拚勁，也散發希望的地方。我在這裡學到了對生活積極的態度，不去埋怨自己的處境，而是用樂觀進取的態度去解決問題。
這是市場的攤販、顧客帶給女孩的體悟，讓他們看見守著一個小小的攤位就如同守著自己的理想，樂天知命努力生活的人們，也讓他們撕去異樣的標籤，筆下紀實的文章不再平鋪直敘，沒有生氣，更重要的是傳統市場成功吸粉！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等。
本篇文章轉載自《桃園電子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