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談剃頭毛&瓦爾多

由

2023 年 5 月 22 日上午 9:44

【楊正寬／中台灣教授協會常務監事兼交通觀光組召集人】

很好奇，請問各位男士理髮的時候，特別是遇到女師傅，你會怎麼處理你的眼睛？禮貌上，我要先坦白向大家報告，我都是在理髮師傅問完怎麼剪之後，就閉目養神，並不是我不敢看師傅們的左右交殺，刀光剪影，慘不忍睹，無情廝殺的場面，而是兩眼直盯著鏡中的師傅覺得很不禮貌，好像不信任他的剪藝，尤其如果是女師傅，更是會讓人覺得我是「不死鬼」。閉目不但可以養神，而且可以玩「類紙箱遊戲」，當眼簾一拉下，就是提供我進入海闊天空，可以無限遐想的世界了。

首先回想到兒提，小時候常很納悶，每到週日爲什麼父親常會催我去庄頭的阿桑家「鐵頭（臺語）」，結果回來就變成「光頭」，還以爲「鐵頭」就是「光頭」，一直到大約小四吧？認得了幾個字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因與「剃頭」臺灣話同音。國小之前，我幾乎每天都是頂著100燭的光頭上學，既乾淨又好洗頭，去阿桑家都是在庭院中的圓凳上坐定後，一把剃刀五分鐘就解決，省錢省時又清潔，覺得還蠻不錯。

上了初中之後，學校規定要戴童子軍船形帽，可以留平頭；高中要上軍訓課，載的是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大盤帽，頭髮又可以留長一點，也才知道初中留的是叫「小平頭」，高中是「大平頭」。長大後理髮的地方才升級到有紅白藍三色招牌的理髮店，也才知道剃頭原來除了剃刀之外，還有要用剪刀和推剪的工具，也一下子感覺自己長大了許多，因爲可以跟大人一樣，被師傅邀請坐在可以360度轉動，又可以折疊平躺的理髮椅子上，好不拉風！

大學之後，甚至出社會都可以留西裝頭，學校雖有教官，但不會管你的頭髮。只是當兵甫入伍，頓時又反璞歸真，硬是又理了個大光頭。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最可愛的一幕，就是被無情的剪完之後，個個露出那靦腆的可愛樣子，是不是要告訴大家，好男要當兵，當兵就要像入佛門一樣，「剪去三千煩惱絲，化作自得一微塵」，專心研究兵法，準備反攻大陸去？

記得是二、三十年前吧？臺灣進入工業化，流傳著「臺灣錢淹腳目」，臺灣奇跡讓臺灣被併列亞洲四小龍的時候，城市、鄉村，大街、小巷，一個轉身，不經意的都可以看到理髮廳林立，像我平均一個月理一次髮的人，很懷疑難道真的有那麼多生意可做嗎？而且更訝異的是不知道為什麼每家都要冠上「觀光」兩字，裡面又是燈光昏暗、氣氛曖昧，後來看到很多社會新聞，警察伯伯們都常在觀光理髮廳進進出出辦案，才恍然意識到這不是我們「年輕有為」的人逗留的是非之地，還好我已經習慣在省府員工消費合作社理髮部解決！

於是不禁感嘆，我的天啊！「觀光」何其無辜啊？「觀光夜市」、「觀光漁港」、「觀光列車」都還無所謂，這「觀光理髮廳」就很曖昧。好像爲了要幫這兩個崇高的字平反一樣，於是我就自告奮勇到省旅遊局服務，到觀光系教書。但最近也不知道爲什麼原本櫛比鱗次的「觀光理髮廳」，後來都消聲匿跡，就是連想要找間理髮廳「剃頭毛」也很困難，應該不會是歸功警察取締成功吧？於是尋尋覓覓，終於找到窩在大賣場的角落，狀甚可憐的100元快速剪髮，雖然時間很短，也沒有可以360度旋轉、可以平躺，非常拉風的專用椅，但是在短短大約十分鐘內，我還是仍然堅持眼睛ㄧ閉，海關天空，遨遊、遐想，玩起我的「類紙箱遊戲」，不禁佩服起自己禪定的功力！

記得在以前沒有大賣場的角落附設的「100元快速剪髮」攤位的時代，只要是理髮店，就連鄉下理髮店理完髮也都有的特別待遇，那就是享受掏耳屎，文雅一些叫做「挖耳朵」。有的人說不衛生，但我這個人很奇怪卻很期待這個時刻的到來。

「先生，鐵（剃）好啊哦！你看剃安呢耶塞呀沒塞？」師傅常會操著濃濃臺灣話，語畢，然後我的眼睛這時才很流連忘返地、很慵懶地微微張開，其實都還沒看就說：「真好！真好！多謝哩！」之後我最期待的時刻終於真的來了。

「那安呢椅阿要搖下來挖耳朵囉！」哈哈！「挖耳朵」！問題就是這三個字聽起來很熟悉，也很可愛，如果在以前幾乎無感，可是到公共行政研究所進修時，不期然認識了一位偉大的新公共行政（New Public Administration)學者瓦爾多（D. Waldo)，研讀他在1971年出版的邁向新公共行政：明諾布魯克觀點（The Minnowbrook perspective ）」大作之後，就特別敏感。世界上怎麼有這麼樣微妙的巧合呢？我當年很怕「瓦爾多」，因爲他的理論實在太艱深了；但此刻我很愛「挖耳朵」，因爲那是會讓你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享受。

「先生、先生，好了喔！」這是以前理髮最不喜歡聽到的最後通牒，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慵慵懶懶的，揉揉惺忪的眼睛，用兩隻小指頭再加強「挖耳朵」一下，頗有「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氣勢，讓師傅扶起椅背，然後結帳，然後「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