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崑玉｜圖：編輯部
公視大戲《茶金》中，將導致姜家破產主因的「新臺幣四萬換一元」政策，歸咎於美國人的政策施壓，引發各界抨擊。其實，「四萬換一元」呈現的是，國民黨政府在大陸一連串金融崩潰的最後一幕，國民黨先輸掉了整場經濟戰爭，才丟掉整個大陸，最後造成了臺灣這場悲劇。
從時序上來說，抗戰時期由於物資缺乏，貪污橫行，國民政府濫印鈔票發軍餉，法幣幣值下降，物價早已飛漲。研究所恩師李子弋講過一個故事，當時他在西南聯大，學生喝的稀飯裡沒幾粒米，根本是米湯，教授計算薪資的方法是每個月約可以買四百個蛋，於是師母每週請學生來家裡吃碗陽春麵加一個蛋，便是讓人流淚的人間美味。據學者估計，如果一個教授薪水的購買力在1937年抗日戰前是一百的話，到1945年僅剩下十二。1945年6月，單月通膨率302%，是抗戰期間高點。而且這不是突爆特例，1942年起，通膨率破200%已是常態。
造就政府濫印鈔票與通貨膨漲的主因並不全是軍費，更嚴重的是貪污腐敗。首先，當時國民黨軍隊並不是一支現代意義的軍隊，而是一群帶有鄉勇團練和梁山好漢性格的大小軍閥組合。當時的將軍是要能籌糧、籌餉、自購軍火彈藥的，為了摳住軍官，從上到下都默許吃空缺，打仗則是大撈一筆的發財機會，真要打仗就靠拉伕填充兵員。一直到了古寧頭戰役時代，胡璉在金門，還是得靠走私買賣才能不讓部隊官兵餓肚子。
古寧頭時有艘「中榮艦」（Tank Landing Ship，戰車登陸艦簡稱LST），原本要載運臺灣砂糖到浙江定海走私，卻奉令運部隊到金門，只好在當地以物易物換花生油回臺。因為金門調貨不及，中榮艦出海繞一圈回來停在料羅灣，共軍登陸時剛好發揮火力痛擊共軍背面。所以中榮艦雖然立了大功，國防部卻不褒揚，實有難言之隱。
除了軍隊，國民黨的稅收體系也很有問題。國民黨政府是透過層層官僚及地方仕紳系統收稅，上海等富饒之地則透過銀行、商會捐輸繳納，如果這些地頭不上繳，政府一點辦法都沒有。國民政府收的是金銀或法幣，但中共在解放區搞土改，直接對農民進行實物徵收，收的是以「斤」計價的米糧。當通膨造成法幣幣值崩潰，中央收的錢已不是錢，但中共收的米還是米。
1947年三大戰役開打前，估計中共解放區可收稅的米糧已達八十億斤水平，而同年國民政府稅收僅兩億美元，相當六十億斤水平。1948到1949年渡江戰役期間，丟了半壁江山的國民政府，稅收已降到約九千萬美元，約合25億斤。但同期中共光東北局稅收就超過百億斤。1949年中共建政，四億人口收稅約304億斤，是國民政府全盛時期的四倍左右。換句話說，在真正戰爭開打前，國民黨在財政戰場上已經打輸了，共產黨比國民黨有錢得多。
同時期，中共中央特科出身的陳雲，率領一班經濟專家，包括千家駒等人，在白區搞起了金融操作，除了鼓動商人投機倒賣，還從鄉下大批採購米穀、棉紗、煤炭，往解放區輸送，使白區的物資更加缺乏，通膨快速惡化。
到1947年，軍事失利的老蔣拼命印鈔票來發軍餉，從後方各地區調集大量物資往前線送（包括臺灣），結果就是法幣崩潰。1947年初，法幣發行量約3.5兆，到7月已暴增到十兆，80%用於軍費。當時為了穩定臺灣經濟，還刻意把舊臺幣與法幣切開，制定固定匯率，但根本控制不住上海商人投機倒賣。5月臺幣對法幣匯率1:51，7月改為1:65，9月又變成1:72。法幣貶值之勢已不可擋，老蔣政府所有平抑物價、金融改革措施全都失效，因為上海商人與地方仕紳，永遠能在政府政策中找到隙縫漏洞與尋租空間。
1948年2月，每擔米市價法幣300萬，至6月物價狂漲，每擔米已是法幣一千萬元。8月19日，財政部宣佈發行「金圓券」，收繳民間金銀與外幣，同時停止發行法幣，並宣佈金圓券一元折合法幣三百萬元。頓時金融市場大亂，法幣與金圓券同時崩盤，據老一輩說，當年扛著一麻袋鈔票去買一隻雞，但排完隊只買回幾顆蛋。香菸一包要價二十萬，食米一斗二千萬，法幣一千兩百萬元才能兌換一美元，
金圓券的設計者據說是當時的財政部長王雲五，但王雲五一生都只是個出版家，懂個屁金融，他僅是老蔣個人意志的傳聲筒而已。金圓券發行時還同步搭配各種物價管制措施，蔣經國「上海打老虎」便於此時發生。打擊目標杜月笙、宋子文等上海財經大老，原都是支持老蔣的東南財團主力，但因老蔣之前需索無度，他們卻應付了事，令老蔣覺得殺雞取卵也無不可。
由於前線更加吃緊，老蔣唯一辦法仍是拼命印金圓券，結果惡性通膨搭上惡性金融風暴再加上人心恐慌，中國經濟一夕崩盤。1949年2月，上海白米一石漲到金圓券一萬元，是前一年8月19日時的470餘倍。到5月，一石米要金圓券四億，一車錢換不到一包米。臺灣這邊不論法幣、金圓券、舊臺幣也全都守不住了，物價一樣飛漲。1949年6月，大陸大勢已去，國民政府撤來臺灣，停止金圓券流通，才有了四萬元兌一元新臺幣政策。
換句話說，「四萬兌一元」這個政策，是老蔣時代一連串失敗的金融與經濟政策所造成的果，而更根本的原因，是國民黨政府的貪污腐化。蔣經國上海打老虎以道歉走人收場，但1949年中共建國初期，也發生過類似的銀元之戰與米棉之亂，陳雲用更狠的手段打老虎，並用政府力量調集物資，與商人對作，搞到投機者盡皆破產。中共建國初期的行政效率與財政能力，遠非國民政府所能及，原因正是貪腐狀況沒有國民政府那麼嚴重。國民政府的貪腐狀況，可以參考其老友魏德邁（Albert Coady Wedemeyer）將軍來華調查所寫的「魏德邁報告」，這本報告後來也是杜魯門（Harry Truman）政府決定放棄老蔣，「等待塵埃落定」，任國民黨自生自滅的主要依據。
後來，是1950年的韓戰救了老蔣。美軍協防、美援臺灣、西方公司（CIA）情報合作，皆起自韓戰牽制中國東南沿海的戰略需要。如果沒有後來的美援，臺灣能否撐過1950年？還是重蹈金圓券導致金融崩潰與民變四起的覆轍？其實很難說。美國人並沒有蓄意壓迫國民黨，也沒有存心放棄國民黨，而是國民黨自己的貪官污吏搞垮了自己，先搞垮了財政，又弄癱了經濟，再輸了軍事。然後兩手一攤想叫人家來救你，不救你這攤爛泥就是沒有道義，活脫脫就是個抽大煙爛在床上廢柴大少爺德性。可憐的是，過了幾代，許多深藍基因裡還是存著這種劣根性，怨東怨西，就是沒有能力把自己該做的事情辦好。
所以，既然是戲，就當它是個戲吧！真實的歷史遠比編劇腦補的情節更加驚悚。記住歷史上這些血淋淋的教訓，多吃點NMN（煙醯胺單核苷酸）改良一下自己DNA缺陷，也許對臺灣的未來，更有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