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畏艦與003航母 標示著修昔底德陷阱

文：吳崑玉｜圖：編輯部

近日美軍拍到中國003型航母施工照片，尺寸接近美軍福特級（Ford-class）十萬噸航母，可載機六十到七十架。這是中國國造的第一艘全通式甲板航母，採用傳統動力，據說採用最新的電磁彈射技術，可彈射殲-15等重型戰機，及空警-600等大型預警機，作戰半徑可達一千公里。預估將在半年內下水。

媒體則報導，003山東艦預定在2024年完成戰備服役。依照傳言中的中國航母計劃，到2030年，中國將有五到七艘航母，其中包括一艘核子動力航母。
航空母艦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攻勢武器。在陸地周邊不需要航母，陸基空軍基地的戰機，與沿岸佈署的飛彈，就足以打擊七百至一千公里內接近的敵軍戰機與船艦。航空母艦本身是脆弱的，尤其在戰機起降之時，中途島戰役日軍之所以會在傾刻間損失四艘航母，關鍵便在航母本身只是一個巨型的浮動彈藥庫，沒有足夠防空能力應對敵機攻擊。任何國家的航母，都是以包括驅逐艦、補給艦、潛艦的艦隊型態出巡，主要任務是控制邊境數百公里以外的空域和海域，打擊敵軍主力、協助登陸作戰、或掩護航運路線，而非防禦本土。

所以，當中國大舉建造航母，給全世界軍政人士的訊號就是：「我將進入大洋，競逐掌握海權。」不論中國怎麼訴說自己愛好和平，建造航母的意義，就跟一百多年前無畏艦（Dreadnought）一樣，是一種軍備競賽的開始，絕非和平崛起的象徵。

1870年普法戰爭擊敗法國後，德國統一，中歐地區不再是各方列強競逐的戰場，而是一個新出現的中心地區軍事強權，引起周邊國家安全疑慮。但精明的俾斯麥（Bismarck）與英國交好，海陸合作，讓英國掌握海權，德國專心發展陸軍，僅維持最低度必要的海岸巡防兵力，稱之為德意志本土艦隊。如此一海一陸，將所有歐陸強權控制得服服貼貼，加上俾斯麥高明的外交手腕，德國在歐陸當起了「公道伯」，維持了數十年的歐陸穩定。

但1888年威廉一世（Wilhelm I）過世後，其子威廉二世（Willem II）好大喜功，老覺得別人有的我也要有，為什麼德國只能當陸上強權，不能成為世界強權？於是先罷掉了老丞相俾斯麥（1890年），接著鐵必治（Alfred von Tirpitz）等海軍將領投其所好，1900年制定「海軍法」擴張海軍，1907年更創建了德國的「公海艦隊」，大舉建造無畏艦級艦隊，引起兩國軍備競賽。終至英德翻臉，1904年，英國轉向與世仇法國和解，建立協約，把俄國也拉進來，成就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協約國格局。這段歷史也正是「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這個兩千年前雅典與斯巴達間「伯羅奔尼撒戰爭」（The Peloponnesisan War）慘痛教訓的現代案例，也是近年被拿來討論美中關係惡化的主要引證。

其實在1900年德國初訂海軍法時，英國仍有絕對優勢，沒有太在意。當年英國海軍總噸位約106萬噸，德國只有28萬噸，排名還在法、美、俄之後。英國維持海權的計算基準一向是，其噸位總數須超過全球第二名的兩倍以上，稱為「雙倍標準」。1900年時法軍總噸位49.9萬噸，英軍106萬噸，來源於此。

但當德國奮起直追後，英國馬上感受到壓力。在人力與財政考量下，英國的反應除了增加噸位外，更推出了技術級別遠超過以往的「無畏艦」。1890年代的主力艦，大多像北洋艦隊的定遠號一般，擁有305mm（12吋）雙聯裝主砲兩座，配以其他口徑較小的速射砲，日俄戰爭中日軍主將東鄉平八郎的座艦三笠號，也是同樣配置。

但到1904年，感受德國工業實力與造艦壓力的英國，除了與宿敵法國協約抗德外，也開始尋求新技術改良。1905年，海軍大臣費雪（John Arbuthnot “Jacky” Fisher）決定採用義大利設計師的概念，發展一種「全重砲」的戰艦，全艦裝備8-12門12吋或以上口徑主砲，搭配各種測距光學儀器和陀螺儀等穩定裝置，以進行遠距離砲戰。無畏艦的側邊有裝甲帶，發動機改用蒸汽渦輪，可提功21節以上航速（三笠艦最高18節）。第一艘無畏艦在1906年下水，在此之前的所有戰艦頓形失色，被歸類為「前無畏艦」。

這種技術換代當然刺激到德國，於是1907年起，德國也搶造無畏艦。到1909年時，德國已有十艘無畏艦，英國只有12艘，這是雙方海軍比重的最低點。英國馬上搶建，1910年左右，英德無畏艦比重達到了22：13，因為德國必須把相當資源用去增強陸軍。但德國又宣佈將建33艘無畏艦，令英國也感到吃不消，尋求談判限武，卻終歸失敗。然後，世界大戰爆發了。德國海軍被優勢英軍封在港內，僅打了一場日德蘭海戰（Battle of Jutland），這是史上第一次無畏艦對決的大型海戰，英軍28艘對上16艘德軍，英軍損失較重，但德軍也從此龜縮不出。

這段歷史的教訓是：陸權國家和海權國家是可以密切合作的，只要雙方都別太貪心。陸權國家想下海，跟海權國家想上岸一樣，同時開展海陸軍軍備競賽，鐵定會拖垮財政。而且，陸軍思維與海軍思維不一樣，前者寸土必爭，劃地據守，佔地為王。但後者向以殲滅敵軍有生力量為唯一目標，其餘免談。中共海軍總司令劉華清當年那句「太平洋很大，應該容得下中美兩國」，便是典型的陸軍思維，海權老美根本聽不進去。

換句話說，如果中共海軍如當年蘇聯一樣，用飛彈巡洋艦來對抗美國海權，也許美國還可忍受。但當中國海軍大肆建造航母，就會跟當年無畏艦軍備競賽一樣，變成一種不同級別的惡性軍備競賽，加速惡化美中之間戰略對峙的態勢。航母競賽像是一個戰爭黑洞的「事件視界」，一旦捲入，就幾乎沒有折返的可能，雙方只能槓到一方因財政而垮臺，或以一場戰爭作為終結。

有許多學者說，修昔底德陷阱並不是必然發生的定律，還有很多方法可以防止事態惡化。這話沒錯。但是當一方威脅到另一方的看家法寶，或已可掐斷對方的生存命脈時，事態惡化的速度可能會比想像快很多。一如德國也沒想到，海軍法通過四年，英國便從盟友倒向敵對，甚至轉與百年世仇法國結盟。當中國開始越級打怪，美國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美中之間，恐怕還有更多矛盾會愈演愈烈，其他國家也只能剉著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