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法韓戰的步兵戰鬥 可在劣勢資源打勝戰

文:吳崑玉|圖:編輯部

共電影《長津湖》引發熱烈討論。臺灣許多人從政治角度出發,莫長老共志氣,滅美軍威風,心理上鄙視解放軍(志願軍),謂中共僅靠大量傷亡得勝,或云美軍成建制撤出,實際上沒有輸。但在軍事觀點,勝利就是勝利,拿破崙初期不也是靠人多得勝?!過度政治解讀反有害於軍事上理解敵軍優缺點,並不是種健康的軍事認知。

因為電影,很多人關注長津湖。但事實上,在1950年10月底第一次「抗美援朝」戰役中,共軍便在雲山戰鬥中幾乎消滅了美軍第一騎兵師第八團。在11月底長津湖戰役同時,西線清川江共軍13兵團約23萬人,在彭德懷等老將親自指揮下,以滲透穿插包餃子打法,幾乎打垮美軍第二步兵師,使其原本一萬五千人減員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還丟光了幾乎所有砲兵、工兵重裝備,遺下數百輛各型輕重車輛。第二師撤退途中,掉進共軍沿路佈置的阻截陷阱,美軍稱之為「鐵手套」。若非共軍延伸過度,補給不上,美軍又掌握絕對空優,第二師可能會跟國共內戰時的國軍一樣,成建制的整師被殲滅。

事實上,清川江戰役打得比長津湖更加漂亮,打完後美軍全線後撤120英哩,自動放棄平壤,一路退回38度線,後來在37度線一帶才站穩腳跟。當時美軍的指揮官可是二戰時巴頓(George Smith Patton, Jr.)將軍手下大將華克(Walton Harris Walker)將軍,他也是釜山防衛戰的指揮官,M41華克猛犬戰車(M41 Walker Bulldog)即以他命名。華克在12月因車禍去世,換上空降軍出身的李奇威(Matthew Bunker Ridgway),打贏砥平里戰役後才扭轉頹勢。老共之所以長期以來很少講清川江戰役,死傷過重,不值炫耀,固然是低調原因之一。但很大一部份是因毛澤東之子毛岸英在此戰中被美軍炸死,彭德懷後來又政治不正確。

國軍常鄙夷地罵共軍都是靠人海戰術贏的。人海是沒錯,但人海是怎麼通過美軍火海的?首先,共軍戰法是從國共內戰中磨出來的,本就善於在裝備劣勢下作戰。其次,共軍從游擊戰中發展出「四快一慢」等運動戰概念,善於輕裝急進,可以一夜強行軍七十公里。但也因此補給跟不上,可能跑到全身大汗趴在雪地上準備伏擊,才會因失溫而發生「冰雕連」這種慘劇。

在美軍連營級小部隊戰史中,共軍通常是在夜間展開,因為美軍看不見就打不到。共軍會先佔領周圍制高點,步兵爬行到距美軍一兩百碼距離待命,迫擊砲也儘量前推,射界涵蓋美軍重機槍陣地,最好還包括美軍砲陣地。攻擊發起時,先以機槍壓制美軍陣地或火力據點,迫砲襲擊機槍陣地。衝鋒號一吹,步兵便上刺刀衝鋒,用快速近接戰鬥抵消美軍火力。共軍偏愛用炸的而不是用槍打,遇狐洞、戰壕、或戰車則丟手榴彈或炸藥包,不時也會用俘獲的美軍火箭筒及無後座力砲(Recoilless rifle)對付火力硬點。

傳統上,共軍是很愛拼刺刀的。「刺刀見紅是步兵之魂」,語出俄國18世紀名將蘇沃洛夫(Alexender Suvorov),承襲俄軍傳統的共軍也深信不疑。而美軍是很不愛拼刺刀的,這些少爺兵習慣坐車行軍,遠距離大量火力可以打得又猛又準,但遇上近戰拼刺刀或彈藥打光就傻眼了。在砥平里戰役中,共軍主力瞄準山脊上的G連進攻,靠刺刀、手榴彈、炸藥包奪下整個G連陣地,幾乎成為整個砥平里防線的破口。但同一批共軍一部份摸到旁邊法國外籍兵團的防區,馬上被同樣愛拼刺刀的法軍逐出。美軍回憶時對外籍兵團的戰力讚譽有加,「但那些法國佬超愛拼刺刀,讓人有點受不了。」

在雲山、長津湖、清川江,山地地形讓共軍很容易隱蔽掩蔽,以低於機槍射擊線的角度穿插透入,摸進防線,美軍看不見也打不到。但到了平地或丘陵,美軍發現最好用的是M16四管50機槍車(M16 Multiple Gun Motor Carriage),更好用的是M19雙管40防空砲車(M19 Multiple Gun Motor Carriage),這些防空武器射得又快又準,比雪曼戰車(M4 Sherman)還好用。40砲彈跟手榴彈一樣,對付匍匐前進的敵軍比機槍有用。於是在清川江和長津湖撤退中,都用40砲車當先頭,在砥平里和後來許多平地防禦中,也以M19作為防禦骨幹。前述那個G連陣地因為位在山地,無法以砲車支援,結果失守。後來還是靠後方M16四管50機槍不斷掃射山頭,才擋住共軍攻勢,守住臨時編成的第二線。

砥平里戰鬥是個相當值得研究的戰例。李奇威接任八軍團司令後,發現士氣與戰法都一塌糊塗,他急需要一個小小的勝利。於是他選定了砥平里,這個剛好卡在東西兩個戰線中間的鐵公路交叉點作為戰場。命令第二師潰退時,唯一成建制撤離的23團佛里曼(Paul Lamar Freeman Jr.)上校進駐,建立一個直徑約一英哩的防禦周界。李奇威的概念來自空降部隊。傳統陸軍偏好連成一線的戰壕線,但韓國山地地形太過破碎,使戰線間會有很多破口讓共軍滲透包圍,而美軍補給線一斷便軍心大亂,忙於撤退,掉入共軍陷阱,主要損失多出於此。於是他仿空降部隊打法,乾脆弄個環形陣地來給你包圍,搭配空優炸射,就地消滅敵軍有生力量。如此可吸引共軍大部隊來包餃子,卻沒想到這是根啃不動的硬骨頭。

李奇威為了佈置這根硬骨頭,為23團加配了法軍外籍兵團、陸軍游騎兵(Ranger)、戰車連、防空砲連、105火砲連、155火砲連,使佛里曼團成了一個4,500人規模的加強團。並在陣地中開闢一條跑道,以送入補給並撤出傷兵。

佛里曼團進入砥平里後足足經營了十天,1951年2月13日戰鬥打響,志願軍八個團約一萬多人同時從四面八方進攻砥平里。戰鬥足足打了三天,解放軍遺屍近兩千具後撤離,美方則以傷亡約三百五十人贏得勝利。

砥平里戰鬥後來成為美國陸軍對付游擊戰或山地作戰時的標準模式,越戰的溪生戰役,阿富汗的基廷哨所之戰,都是用前進的防禦周界吸引敵軍主力,步兵守住基地,再以砲兵與空軍殲滅敵軍有生力量,其構築方式與作戰原理,原型都來自砥平里。對於主要任務為防禦的國軍,此戰依然有相當參考價值。

總而言之,當我們討論戰爭史時,應該分清楚,我們是想藉此做政治宣傳?還是宣揚軍威?還是從戰史中「蒸餾」出不變的原則?戰史宣傳與戰史研究有著極大不同,切不可混為一談。前者自是隱惡揚善,最大化己方英勇傳統,最小化敵人成就。但後者需盡力發掘小至戰術戰鬥的雙方作戰歷程,重建戰場環境,假設自己就是當場的一個軍官,思考當下該做出什麼決定?縱觀不同決定所造成的不同後果,以為日後作戰時的參照。

許多人愛談政治與戰略,或舉列武器性能諸元,便依此判斷勝負。但真實的戰場永遠複雜多變,雙方戰術戰力互動優劣,對於戰役結果的影響,不會比遠大的戰略決策來得少。換言之,不懂戰術也就不會真正懂得戰略,而再多的戰術勝利也無法彌補戰略失誤造成的損傷,戰略戰術是一種手臂與手指的關係,不可偏廢,也不能見樹不見林,或見林不見樹。

以筆者愚見,我們與其爭辯或嘲諷共軍美軍誰優誰劣?不如深入研究一下戰史戰例。那對於我們應該如何建軍備戰?如何想出方法在劣勢資源中打贏一場戰爭?如何讓自己變成一根啃不動的硬骨頭?才是有益健康的維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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