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紀馬基維利(Michiavelli Nicolo)的名著《君主論》(Il Principe),闡述君主國的君王要效法狐狸與獅子,要有狐狸般的狡猾與獅子般的勇猛,這是他著名的「獅狐哲學」。而習近平從第二任起對於多國的各種騷擾、批評甚至攻擊,又被稱為「戰狼外交」〔1〕,狼其實是介於獅與狐之間,劣勢時順從,優勢時嚎叫。中國當一隻狼主要是知道自己實力還不到獅子橫著走的程度,但中國也不想繼續當一隻只會散發狐臭與專注避險的狐狸。過去俄共崛起早於中共,所以都是俄共當獅,中共當狐。但2016年之後情勢有變,現在看起來反而是中共比較有當獅子的野心,但目前暫且當一隻虎視眈眈的狼,反而俄共退居二線成為狡猾的狐狸。
中俄素來就有跟迫害人權的壞國家結夥的紀錄,舉凡美歐譴責與制裁的國家,都會是中俄結交的好朋友。又美歐常囿於國內因素,不管是猶豫不決或識人不明進而做出錯誤外交舉措,也因此姑息了中俄拉幫結黨的形勢。當美歐各國驚覺回頭要來收拾殘局,往往已為時已晚。拜登(Joe Biden)上任未滿一年之際,貿然從阿富汗撤軍就是一個最新的例證,這也是造成拜登最近支持度滑落到四成左右的原因之一,其他原因還包括通膨嚴重、美墨邊界非法移民等。
阿富汗擺脫美蘇
美國在2001年恐攻之後,對阿富汗塔利班(Taliban)政權發動戰爭並使其垮臺,同時扶持哈米德·卡爾扎(Hāmid Karzai)成立新政府。但阿富汗經過二十年的天災與人禍,阿富汗仍是個政府無法有效治理的失敗國家(failed state),二十年來歷經四任美國總統對阿富汗投注數百億,軟趴趴的親美政權仍舊無法解決國內的藩鎮割據與宗派矛盾。2020年2月29日,美國竟然與被她趕出阿富汗的塔利班勢力,在卡達首都杜哈達成協議,承諾在十四個月內完全撤出阿富汗。然後就是我們前一陣子在媒體上所看到阿富汗人的「大逃殺」畫面。美國進入阿富汗二十年,最後只能狼狽離開。
事實上,紅色勢力的老大蘇聯,也就是現在的俄羅斯,同樣也在這個無政府的中亞國家阿富汗重重地摔過一跤。西方媒體曾說,如果越戰是美國人心中永遠的痛,則阿富汗就是蘇聯心中永遠的痛。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讓 1970年代美蘇之間原本緩和的跡象急轉直下,引發了新一輪的對抗。蘇聯原先預計一個月內就可以終結的戰爭,最後卻拖了十年。根據《蘇共28大工作報告》,蘇聯在阿富汗戰爭中共花費六百億盧布,戰場上死了五萬蘇軍,傷病人數也有近十萬人之譜。甚至,這一場阿富汗戰爭,常被認為是導致後來蘇聯瓦解的重要原因之一。當時蘇聯總書記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曾說:「我們已在阿富汗打了六年,再不改變就還得再打個二十、三十年。蘇聯應該在兩年內從阿富汗撤軍。」1988年阿富汗、巴基斯坦、蘇聯與美國代表就阿富汗問題正式簽署協議。蘇軍才從戈巴契夫口中這個被稱為是「流血傷口」的阿富汗撤軍,結束了十年進退維谷的窘境。美軍在阿富汗二十年,蘇軍在阿富汗十年,就像馬克吐溫(Mark Twain)所說「歷史不會重演,但會押韻。」
其實,美軍與蘇軍都一樣,不管在越戰還是敘利亞戰爭中,美蘇兩國都只想打軍事戰,卻不想打心理戰。不管是美國色彩的傀儡政權,抑或是蘇聯色彩的外來管制,都與阿富汗基層人民格格不入,因此都遭到強烈抵抗。戰爭就算打贏了,後面的日子一樣過不下去。更妙的是,蘇聯佔據阿富汗期間,美國會資助阿富汗反對勢力槍與資源,以對抗蘇聯,反之亦然。換言之,美蘇兩國在總共加起來三十年的佔領期間,都曾餵養過他們自己最擔憂的恐怖主義勢力。
塔利班在地文化
2021年美國從阿富汗撤軍之後,中共就看到美國看不到的塔利班在地文化。這也是中國因為新疆人權問題,常被美國指責時最常用的說詞。中國戰狼對付「美帝」在必要時齜牙示威,但只要願意加入狼群認中國當老大的國家,中國絕不會虧待。2021年7月,習近平邀請塔利班代表團到天津。中國外長王毅表示,來訪的塔利班代表在阿富汗具有「和平、和解和重建的重要作用」。塔利班則善意回應:「他們不會允許任何人利用阿富汗領土來對抗中國」。
此外,在撰文的同時,中俄軍艦演習穿越津輕海峽與臺灣海峽。這個當然是中國狼配上俄國狐對於美日印澳早先聯合軍演的叫陣。中俄長期合作的「上海經濟合作論壇」,連同塔吉克與吉爾吉斯,希望能與塔利班進行進一步的軍事結盟,但這可能只是中國一頭熱的期待。
相較於中國全力擁抱塔利班,有過「阿富汗創傷經驗」的俄羅斯就顯得保守。在2021年9月23日的二十國集團(Group of Twenty,簡稱G20)高峰會上,中國外長王毅公開呼籲各國停止經濟制裁塔利班。王毅說:「仍在對阿富汗實施制裁的國家應盡快解除制裁,國際金融機構應加大對阿富汗基礎設施和降低貧困水平的資金支持……要支持阿富汗人民選擇符合本國特點的發展道路,推動阿富汗最終形成廣泛和包容性的政治結構,還要奉行適當的和克制的國內和外交政策」。中國戰狼不管在對北韓金氏政權還是對塔利班,都非常了解黑暗世界的黑暗規則,「休戚與共」這一套,中共其實是跟蘇共學的,但二十一世紀之後已經做的比蘇共更精緻也更厲害。
但在這場局裡,反而是俄羅斯不入戲,俄國首席外交官卡布洛(Zamir Kabulov),同時也是俄國駐阿富汗特使,對阿富汗仍是「要求」多於「援助」。主要在兩點,第一是阿富汗北部的恐怖組織對俄仍構成威脅;第二是阿富汗針對俄的運毒與販毒仍舊囂張。其實講到底,中國過去也不是沒跟塔利班有過疙瘩,北京曾宣稱維吾爾武裝份子與塔利班有連結。2017年3月,新疆維吾爾武裝份子就加入了「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簡稱IS),並流出影片揚言要迫害維吾爾人的中共付出代價,他們要血洗北京。這件事情被認為是穆斯林恐怖組織第一次威脅中國。儘管這是中共的說法,現在卻沒有什麼是比拉攏塔利班來對抗美國更重要的事情了。尤其是美國共和與民主兩黨最聚焦批判的新疆問題,中共想要一一抓回海外的維吾爾異議份子,至少先從在阿富汗境內的維吾爾族開始。根據「維吾爾人權項目」(Uyghur Human Rights Project)公布的資料,自1997年以來,至少有395名維吾爾人被各國驅逐、引渡或交還給中共,沒有浮出的黑數恐怕更多。目前在阿富汗的維吾爾人大約有兩千人,他們的父母在中共打擊新疆前就逃離中國,淪落異鄉阿富汗,他們的身份證上寫的其實是「維吾爾人」或「中國難民」,這些人都有可能是中共目標。
塔利班圖什麼?
中國要抓回阿富汗的維吾爾異議份子,塔利班應該會同意,因為可以換取更大塊的餅。既然塔利班已經收回阿富汗,現在的塔利班就不再是個組織,它是一個國家,就一個國家而言,它需要經濟發展與區域整合。包括阿富汗在內的中亞國家,其實都需要俄羅斯的安全保障,這個範圍包括中國、俄羅斯、哈薩克、吉爾吉斯、印度、巴基斯坦與塔吉克。對這一區國家的政權來說,所謂的共同敵人,其實還是伊斯蘭恐怖分子,但對於身為「前恐怖分子」的塔利班政權而言,他們現在需要俄羅斯給予防禦的,是其他與塔利班不同派系的伊斯蘭武裝份子。伊斯蘭世界內部的「網內互打」涉及到遜尼、什葉、庫德族等宗派,頗為複雜,本文暫不延伸討論。儘管阿富汗需要俄羅斯的安全保護,但跟其他中亞國家一樣,阿富汗最垂涎中國的,還是中國的經濟投資。所以中國的「一帶一路」,不管過去有多麼的信用破產,中國基礎建設前進阿富汗指日可待。在經濟建設的面向上,普丁(Vladimir Putin)的想法就跟習近平很不同,他比較西方一點。比起習近平想與阿富汗進行雙邊交往,普丁比較傾向一個多邊交往的過程。而普丁打的算盤,就是讓美國也共同負責阿富汗的重建事務,然後要美國買單這些費用。就拜登等華府的民主黨建制派而言,他們習慣對話與溝通,也願意接受多元文化,拜登的確有可能跟普丁合作重建阿富汗,更不用說拜登可能在對撤兵阿富汗後帶有愧疚下所進行的彌補。儘管俄羅斯對於塔利班政權仍舊顯得有些遲疑,不過也已經前進塔吉克與吉爾吉斯進行外交準備工作。中國則是以塔吉克為前進阿富汗的據點。
其實中俄兩國都希望塔利班政權再開放一點,並能與國際接軌。這是非常有趣的現象,中俄本身都是相對封閉與拒絕西方社會接觸的國家,但面對像塔利班或北韓,馬上搖身一變成為逃學生裡頭比較願意遵守校規的兩個高年級學長。美歐本來就是資優班等級,要平行世界的塔利班聽話,的確是緣木求魚。過去這間學校請來了一個以暴制暴的訓導主任川普(Donald John Trump),不願跟逃學生談條件,好像剛有點成效,卻又換上一個輔導老師轉任訓導主任的拜登。訓導主任本來就是要拿棍子的,諄諄教誨有沒有成效,歷史會給拜登記上一筆的。
〔1〕中國戰狼外交一詞,主要源自於2017年時中國演員吳京自導自演的電影《戰狼2》,該電影充滿濃厚的中國民族主義,遂衍生出「戰狼外交」的用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