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戰地鬼話連篇(中)

文.圖:王宏男 博士(國立金門大學通識與教育中心兼任助理教授)

篇泛指個人在服役期間遭遇,當時是一年十個月,說短不短,說長也不算長,算是成長過程中的一小段插曲或際遇。接著「下篇」則從個人生活周遭的人事時地物素材著手。若情節有相似,純屬巧合。而且內容多屬聽來與耳傳,多少有幾分虛構及三分真實,並不影響故事高潮迭起。事實上,仿間許多杜撰或加油添醋者之文章亦不在少數,因此接下來也不例外。首先,是筆者就讀小學時,位在庵前特約茶室(以下簡稱八三一)一位台灣兵(以下簡稱喬丹)與女服侍的邂逅與姻緣。

資料來源:陳長慶(2006),《特約茶室》。金防部庵前茶室尉官、士官與公教娛樂券。

八三一泛指軍中樂園,講白一點,八三一與台北華西街暗巷的那些紅燈戶沒太大差別,只不過金門的八三一是由「國家合法經營」,其目的用在體恤勞苦功高外島服役將士們,由於不能得到適當發洩,特別成立這樣一個場所,好讓三軍弟兄得以發洩與解決生理需求。

台灣兵喬丹早在華西街就失去他的童貞,自然不可能是最後一個處男兵。他對八三一之所以抗拒是源自在失去童貞的過程,有件難以啟齒又令他感到羞恥的故事,之所以抵死不願去八三一消費原因,就是因為他在華西街公娼寮裡,半推半就得失去他的第一次。

喬丹的童貞是慘痛的,當時喬丹只不過是一高中生。在同學慫恿及好奇心唆使下,糊裡糊塗地和一位陌生女子發生關係,過程迅速、簡單而緊張,三兩下就清潔溜溜。事後回憶起,喬丹竟然一點特別感覺也回味不起,就這樣跨入成人階段。

過了一週後,喬丹心血來潮跑去捐血,捐血站寄了一張通知書給他,竟然說他血液因為帶有梅毒陽性反應,因而無法使用。嚇死了,趕緊跑去一家私人診所,打了一針盤尼西林,才平息了梅毒風波。

這天起,喬丹恨死這類風月場所,就算百個不願意,拿邊子抽他,也不肯踏進這類場所一步。這也是為什麼喬丹情願讓連上弟兄奚落他「無膽閹雞」,也不願同夥去八三一開葷的原因。

偏偏軍中所屬單位,是防衛八三一俱樂部據點的衛兵,與阮經天在《軍中樂園》扮演角色極為相似。每次執勤,喬丹都會眼見許多鶯鶯燕燕、庸脂俗粉,在俱樂部裡和醜態畢露士兵們玩著送往迎來的遊戲,心裡便不知覺的牽動一絲深潛久遠的痛楚,對八三一的姑娘們,萌生一股莫名而強烈反感。

再加上有些不識趣的姑娘,沒事愛對他亂拋媚眼,講些不堪入耳下流話,在在使他益發感到不是滋味。尤其是一想到自己的任務,竟然是充當姑娘們的俱樂部保鑣、護花使者,那股嘔人的勁兒就更別提了。這種感覺持續好一段時間,一直到曉玫出現,他才有極大的轉變。

第一眼看見曉玫,喬丹就被她那股楚楚可憐氣質給擊倒。坐在其他俗艷姑娘身邊,曉玫有如一朵沈默的黃色雛菊,柔弱而無助,兩眼盈盈流洩出漫天漫地的憂鬱,剎那間便緊緊悃網住喬丹那顆易感的心。
之後,喬丹便陷入人神交戰困境,他的情感要他去愛憐那株剛到的小黃菊,可是他的理智卻告訴他那將是錯誤的第一步,踏出去之後,他將永無寧日。

在矛盾裡掙扎幾天後,喬丹驚惶地發現,自己的心竟然已經緊緊繫在這個只遠遠望見幾次的女子身上。即使用盡慧劍,斬斷卻是片片粉碎的慧劍。喬丹開始起心動念關注曉玫,幾經周折及魂縈夢牽。

如此煎熬了幾天,喬丹的理智長堤終於出現破口。一天,連上弟兄依照往例又召喚喬丹隨同他們去八三一實彈射擊,正想戲謔喬丹一番,沒想到喬丹竟然一反常態,略加沈吟,變點頭答應前往開開眼界。喬丹一點頭,反倒把弟兄給嚇住了,有的說他腦筋短路,有的說他突然開竅,莫衷一是。

就這樣,連上弟兄順風扯旗、順水推舟,一陣起鬨後,半推半拉的將喬丹擁進八三一裡。喬丹羞澀抬頭巡望掛在半空中的「群芳譜」看板,選定曉玫的號碼,在連上弟兄帶領下,圍佔了一張桌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

那天指定要曉玫服務的人不在少數,在喬丹之前,就有十幾個人在等。喬丹聽得左近此起彼落的淫聲浪語,心裡不禁奇異地燃起一把熊熊烈火,而不是慾火。他只要一想到在他之前,竟然會有那麼多人享受曉玫身體,就感到妒火焚身,燒得他痛不欲身,牙關咬得個咯咯作響。

然而,隨著等候人數逐一減少,他那股妒恨之氣,反而漸漸消褪,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心虛的慌亂,「待會兒看到曉玫,應該和她說些什麼?」喬丹如此惴惴不安地自問,甚至想把腿逃離這裡,卻又捨不得這場和曉玫眼波相遇的機會。

在矛盾中,並沒有太多時間讓喬丹作一成熟的決定。很快的,在他之前的阿兵哥面露邪惡的滿足笑容出現,讓喬丹心如刀剜,兩腳有如黏上千斤水泥,重德兩腳直打顫,腦中一片空白,一霎時魂悠悠、魄渺渺,不知不覺中進到曉玫的房間。

曉玫秒秒瞄了他一眼,眼波中滿載盈盈的哀愁,輕易地揪住喬丹的心。她蓬散著一頭亂髮,幾綹青絲沾黏在她衣衫不整下水洗般的肌膚上,散發著一般引人遐想淫穢,登時令喬丹魂不守舍,目瞪口呆僵立在餘地,愣愣地不知道該把手腳擺在哪裡。

曉玫見狀,不屑地撇撇嘴飛起一抹冷笑,面無表情地躺在粉紅色雙人床上,大喇喇張開雙腿,職業性發出機器人般的聲調:「來吧!」

這兩個字彷若鑽心的飛錐,瞬間搗碎喬丹靈魂。一股受了重創的痛楚湧上心頭,他漲紅了臉,衝上前抱住曉玫,激動地叫:「妳不要這樣,千萬不可以這樣輕賤自己,不要,千萬不要……。」

曉玫被他這麼一抱,原本柔軟身軀頓時緊張得化為千年化石。硬邦邦的不知道該怎麼才好。怔忡了半響,採恍若大夢初醒,一把推開喬丹,顫聲說道:「你想幹什麼?不要亂來,否則我要大聲叫人了!」
喬丹見到曉玫受驚嚇,登時發現自己未免太過孟浪,訕訕鬆手站起來,略帶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妳不要害怕。」

曉玫眼中突然掠起一絲奇異的眼神,怔怔地啾著喬丹,也不曉得從喬丹眼中讀出什麼來,沒由來臉上一熱,用輕得連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說道:「沒關係!」

喬丹見曉玫兩頰浮現玫瑰般色紅暈,心裡不覺一蕩,情不自禁地湊身向前,輕輕握住曉玫的手,竟而深情款款地將火熱的唇印上她的臉頰。曉玫沒有反抗,反而羞怯地低下頭,看不出是羞還是喜。
「對不起,我不該冒犯妳,但是,我實在忍不住……。」喬丹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曉玫,就像上輩子未完的愛戀,在那一剎那有如天雷公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只是,曉玫是否也有同樣感覺呢?
「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你沒有必要這樣對我。你這樣做,會令我自覺形穢……。」曉玫越說,聲音越輕,最後竟然哽咽低泣、泣不成聲。

喬丹慌了手腳,一把摟著曉玫,輕輕拍她單薄脊背。柔聲安慰:「千萬不要這麼說,我知道你到這裡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不會因為這樣就不不起你。真的,妳一定要相信我的話……。」

喬丹不出聲還好,這一說似乎觸及曉玫內心的傷痛,頓時令她放聲大哭了起來。曉玫哭聲驚動其他的人,不一會兒,門上便傳來驟雨般的拍擂聲:「曉玫,曉玫,你沒事吧!?」

喬丹何嘗見過這種場面,登時手足無措,面紅耳赤地逃出曉玫房間。臨走前,他還拋下一句話:「妳好好休息,過兩天我再來看妳!」

過了幾天,喬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在夢裡,曉玫穿著一件淺黃色睡衣,面帶愁容看著他,彷彿有話想要對他說,可是話又說不上來,過程令喬丹感到很心疼。

可是,當他情不自禁走向前,想伸手抱住曉玫的時候,卻撲了個空。曉玫驀地化為一道青煙,盈盈漾入空氣中,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喬丹又急又氣,傖惶地四下張望,最後在絕望之中驚醒過來,心悸不已。
起初喬丹以為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做出這麼詭異的夢,並不怎麼在意。可是接連幾天下來,他一直不段反覆做著同樣的夢,搞得他心慌意亂、憂心忡忡,這才開始起疑。

他原本想再去八三一一趟,就算只能看到曉玫一眼,他也就感到安心。只可惜當時身不由己,那天在八三一和曉玫見過面之後,他便被派去支援其他連隊,短期內無法返回自己的隊上。

過了幾天,部隊放假,喬丹和其他幾位弟兄,有如脫韁野馬般衝進八三一俱樂部。然而,喬丹才踏進八三一,一抬眼,便發現曉玫的照片已不在看板上。喬丹沒有來心裡一個打突,直覺曉玫出了事,便跑去問櫃台賣票的人。

「曉玫?曉玫死了!前兩天 已經將它屍體運回台灣了。」賣票的人連頭都沒抬一下,逕自冷漠地回答喬丹。「死了?」

喬丹頓時有如五雷轟頂,腦子裡轟地一聲,頃刻間眼前發黑,整個人像具木偶似的瞠目結舌,呆呆地站在櫃檯前。直到其他弟兄發現他的異狀,走上前來推了他一把,他才咕咚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夢又來了!

昏沈沈中,喬丹忽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聲音飄飄晃晃、忽遠忽近,有一種很不真切的感覺,卻又緊緊抽扯著自己心脈。

「A~君……A~君……。」

那聲音前後飄晃,難以捉模,叫得喬丹心慌意亂,魂經魄駭,不曉得是何方神聖在捉弄他。喬丹就像墜入一個漫無邊際的大炫渦裡,攪得他不清東西南北。

就在他天旋地轉之際,一張蒼白的臉孔倏然飛進他的眼簾,頓時將他嚇得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定睛一看,那個人,赫然是業已自殺身亡的曉玫。

只見曉玫原本白淨的臉龐,竟像圖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粉,慘白的好不駭人。但這個變化仍無減她的清秀,一任哀怨地啾著喬丹心裡好酸好酸,兩隻眼睛無端端發熱,渾然忘卻兩人經陰陽相隔。喬丹忘我地走向曉玫,一把將她攬住,一俯首,便緊緊啣住曉玫冰冷的唇。

冰冷的唇並不能澆熄喬丹的熱情,反而燃起多日思念的情慾,狂烈地對曉玫擁吻起來。曉玫原本還稍加抗拒,但是在喬丹火熱進攻下,她似乎也被喬丹熱情給融化,頓時化為沒骨的懶貓,任由喬丹恣意溫存。
一夜纏綿使得喬丹疲累的昏昏入睡。正酣眠中,身體忽然受到一陣猛烈地搖晃,同時耳畔響起粗暴的吆喝聲:「起床了,你還躺在床上幹嘛?」

喬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見安全士官凶神惡煞般站在床前,一臉怒色地瞪著他看。喬丹不知所以,偏頭像其他人的舖位望去,咦!?其他人呢?為什麼其他人的舖位都是空著?還有,還有曉玫呢?

一連串的問題電光火石般掠過他的腦海,將他疑惑的視線拉住安全事關的臉上,安全事關冷冷哼道:「你在做夢啊?快早點名了,還不趕快起床?」

喬丹悚然一驚,一彈身就想坐起起身體,豈料筋骨像是酥了一般,軟綿綿地使不出力來。好不容易坐起身體,抖著手拉開被子,卻赫然發現襠褲濡濕一片,有些地方竟還結成硬塊。喬丹呆呆著看了自己內褲的傑作,半响,訥訥地說不出話。久久才抬頭,對著安全士官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接著眼前一黑,整個人便不省人事。

「怎麼辦呢?怎會發生這種事?」連上輔導長在醫務室裡踱著方步,不時偏頭望向昏迷不醒的喬丹,一旁則坐著值星排長。

「聽其他弟兄説,喬丹八成是撞邪,被八三一前一陣子自殺的那個女孩纏住,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值星排長臉上掠過一絲懼意,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我看我們還是找位法師進來,幫喬丹驅驅邪,要不然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輔導長考慮良久,最後才提出這個建議。值星排長不置可否,一逕用十分複雜眼神望著昏迷不醒,卻偶爾會從嘴裡蹦出含糊不清,喃喃唸著曉玫這兩個字語。

請法師來做法驅邪,在部隊中,講出去不是件很光彩的事情。輔導長他們自然不敢聲張,半夜裡偷偷摸摸將法師帶進營社起壇做法。

法師一見喬丹,馬上皺起雙眉,脫口叫道:「他被鬼迷住了!」
眾人一聽,雖然早料到就是這麼一回事,但是心頭仍是一凜,脊骨冷颾颾的一片。
法師慎重其事起壇做法,忙了半天,終於滿頭大汗地收了法,一臉頹喪地說:「步行,對方不肯走!」
「那怎麼辦?」眾人異口同聲說道。

「娶她囉!對方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死,自然是想和他造就一段姻緣。」法師搖頭嘆息,明明白白告訴眾人,這又是一樁男女情的孽緣。

「可是人都死了,他們要怎麼結婚呢?」有人脫口說道。

「只能迎娶她的的靈牌,把她當作鬼妻囉!而且要盡快辦好這件事,否則對方會糾纏他一輩子,讓他永無寧日。」法師講得輕鬆平淡,聽進眾人耳中,卻令他們心驚膽顫不已。

「這件事我們無法作主,全看喬丹他的意思。可是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似乎……。」
「不,我願意!」冷不防有人冒出這句話,眾人循聲望去,一直昏迷不醒的喬丹,這時已經醒了過來。看上去雖然十分虛弱,但是兩眼卻射出灼熱的期盼,堅定地再次表示:「我願意娶曉玫。」

眾人面面相覷,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尤其是輔導長,兩道眉頭簡直糾結在一起,沈吟了一會兒,才感動地說:「好,我幫你辦好這件事!」

要辦好這件事,其實並不簡單,因為八三一俱樂部裡的女服務生,他們的資料被列為機密文件,一般等閒人物絕對無法調閱。幸好輔導長有位認識的學長在「政五」任職,經過他的一番舌燦蓮花,終於也感動了他的學長,偷偷查閱了曉玫的資料,得知她的屍體在火化後,已經送返苗栗後龍老家。

所有事情的進行,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輔導找打電話到苗栗找同學幫忙,到苗栗後龍曉玫家去談陰陽聯婚的事,結果他同學捎來消息,說曉玫的家人一口就答應,要喬丹趕快來迎娶。

「奇怪的是,曉玫的爸媽說曉玫前一天晚上才來托夢,說今天會有人來家裡提親,要他們答應下來。他們也感到半信半疑,一整天都不敢出門,沒想到真的會有人上門來提親,把他們嚇了個半死……。」

輔導長的同學聽了喬丹的遭遇,本來已經感到不可思議,沒想到曉玫家還會遇到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一直嘖嘖稱奇。

幾個月後,喬丹所屬的部隊移防回台灣。喬丹馬上請假去迎娶曉玫,帶著喜孜孜的笑容返回部隊。
一切可怕的陰影,似乎已經雨過天晴。不過,自從喬丹成親之後,同寢室的戰友卻開始抱怨,說喬丹老是在半夜發出「淫穢浪語」,逗弄他們慾火高漲,一夜難眠。為此,輔導長特地將喬丹調至小房間和政戰士同眠,才稍息眾怒。

鬼妻之福,喬丹不僅享受到部隊小套房的滋味,同時還擺脫了昔日戰友們不時邀約八二三開葷的椰榆,誰曉得他的鬼妻醋勁一發,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出來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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