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士毅 教授｜圖：編輯部
豬說，我不笨，我有話要說。
我喜歡乾淨，是人把我關在狹窄的豬圈中，大便、小便、睡覺、吃飯全都擠在一起，甚至連洗澡的地點都從缺，才會被弄「髒」。
我也喜歡自由地奔馳於原野裡，但人把我囚禁。
我更不喜歡被人宰去吃，當我被抬走時，我會抗爭的叫喊及咬人，雖然失敗，但我會掉眼淚。
我的IQ比許多動物都高很多，請不要叫我「笨豬」。
養豬的體驗
對於豬，我確實有深刻的體驗。
1975年至1977年，在陸戰隊服役時，我除了擔任上等兵炮手，還每週一次帶新兵去幫豬洗澡。
豬其實很愛乾淨，也很聰明，每次帶隊去「豬的家」時，豬一看到我們就搖著尾巴，整齊地排隊，屁股朝著我們。我就叫新兵用臉盆裝水，往牠們身上沖，然後用大刷子去洗刷牠們的身體，豬也會自動換方向，要我們幫牠洗刷還沒刷洗乾淨的地方。
陸戰隊每個月都有一梯次要退伍，故每個月固定時間，就必須殺豬加菜，以慶祝老兵榮退。畢竟當年陸戰隊是三年兵，且是菁英的野戰部隊。退伍儀式相當隆重。每個人都期待這一晚被點名出列。當然，當晚送紀念品、喝酒抽煙與主廚煮拿手且豐盛的菜餚是必然的。
每個月退伍加菜的那天早上，當我們到「豬的家」時，豬很聰敏，已預感今天很特別，然後就開始吱吱叫。我們必須先將豬嘴巴綁起來，避免咬人，同時又綁四隻腳，將其架在竹竿上抬走，在回營房途中，有的豬會抗爭的邊叫邊掉下淚水，有的豬則是含淚默默的承擔，看了心裡真的有些難受，不過抬扁擔的是比較不會看到。我是帶隊的，走在旁邊，才會看到掉淚的情景。
抬到營房，就準備殺豬。但實際上，殺豬並沒那麼簡單，大部分人往往刺不好，反而讓豬痛得吱吱叫，最後，還是必須請曾經參戰殺過敵人的老士官來幫忙。
在他開戒之前，我就拿大澡盆放在約兩公尺處等，只見他熟練地一刺，血就如泉水般噴出來。不到一分鐘，就噴滿了整個大澡盆。這就是人們常吃的豬血的前身。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拔毛了。我退伍後，有好幾年，都不吃豬血及豬血糕。當然，後來又開始吃了。
各位讀者，當你聽到筆者如此描述，是否還會想吃豬呢？記住，那天豬是一直在掉眼淚的。其實，屠宰牛、羊等也近似上述狀況，即使是電宰。故素食主義也有其合情合理的人道根據。
但退伍宴一結束，剩下許多肥豬肉，為了資源回收，只好帶回「豬的家」，形成豬吃豬肉的情形。就此點言之，人與豬都顯得不夠人道。但人是有意識地做，豬或許是不自覺地吃。
但是豬也有「豬道」，雖然這個豬道相當不「人道」。牠們會自相摧殘，較溫和的豬的部分尾巴常常被較兇悍的豬咬掉，亦即「弱者被強者欺負」；也可說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但究其根本原因卻是：人把許多豬關在很小的空間所造成。按照社會心理學，人擠人的活動空間，容易使人情緒煩躁，進而產生不理性的行為。其他動物也是如此。
歷史上，人傷害他人，幾乎每天都有，人吃人肉，易子而食，也會發生在糧食不足時。例如中國大躍進產生的飢荒、北韓飢荒時。
上述事實也印証了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演化論的自然選擇、自然淘汰、最適者存活、甚至弱肉強食等演化原理。就此而言，人與非人的世界永遠不會形成完美的世界。
面對此缺憾，人類必須轉化成另一種思維模式。即互為主體性與互為主觀性的思維模式與相應的文字表達。
互為主體、對等尊重的思維模式
傳統思維模式偏重以人為主體（即我、或主人）、中心，其他存在物乃是客體（他人他物、他者、客人等）或邊緣。但時代變了。桌子、草地也是主體，它也是我、也是宇宙的主人之一。
因此，以人為主體，其他存在為客體的表達是：
人說：不要坐在桌子上、請勿踐踏草皮等等。
但把人以外的萬有也當成主體、當成我的表達是：
桌子說：不要把屁股壓在我的臉上。
草說：請不要把腳踏在我的身體上
豬說：我不笨，我有話要說。
二十世紀建築大師路易斯·康（Lewis Kahn）原來是現代主義大師，但後來親自炸毀早期設計的國際風格化的現代主義高樓。他之所以會炸毀，是因為：「磗頭對我說，我喜歡羅馬拱。」亦即磚頭不喜歡現化主義的直缐、長方體為主的國際様式，因為它缺少在地性或本土化的特色。
由此，開啟了建築必須與當地或人類傳統文化的特色相結合的後現代思維。
上面把人以外的存在物當主體，而以「我」的表述方式，自1980年代以來，在公園、涼亭等就常出現。也產生了許多以動物為主體的動物電影。
最有名的即以豬為主體的《我不笨，所以我有話說》（Babe），其他以狗等為主體的電影也出現了。其後再擴延到無生命的玩具，亦即玩具也有自我意識，也會說話，玩具與玩具也會對話，玩具也會選擇生活在自己喜歡的某個人、或某個地方當自己的家，如此就形成《玩具總動員》（Toy Story）。
總之，任何存在都應該互相尊重，把對方視為主體、都是主人、都是我。而不是傳統的，只有人是主體。也不應只以人為中心看待宇宙萬有。而必須改變成，以個別的存在去看待個別的存在。
更具體的作法，人不應該將動物關在籠子，而必須讓牠們有更寬廣的自由活動空間，如此就自然會呈現出個別的天性。而不會被人扭曲，並使人產生錯誤的認知。
以臺灣臺南新化畜產實驗所的畜牧豬為例，畜牧豬意指不是關在豬圈，相反的，牠們可自由奔跑於寬闊的原野裡，就比較可看出豬的天性是如何被人扭曲。1983年，我弟弟曾在新化畜產實驗所，研究豬糞尿的詳細成分。我去那邊住了一下，才進一步瞭解豬的天性。
亦即豬的天性，與人近似，喜好自由，若我們將其養在非常寬廣的草地或山區（此即畜牧豬），給牠充分的自由活動空間，就更容易觀察到：豬非常可愛、乾淨，聰明、奔跑的速度也可以很快、而且非常可愛，生活也快樂地彼此作遊戲，而不是互相傷害，也喜歡與人親近。而不是笨、髒、懶、更不是吃飽就睡覺（亦即不是好吃懶做）。尤其依照科學研究，其IQ並不是非常低，而是相當聰明（故不是笨豬）。因此，我也與可愛的豬合照。
另外，豬的糞尿還可轉化成沼氣發電，供應實驗所，故我弟弟的論文在國際會議發表，有些國家代表，紛紛來與我弟弟討論，索取更進一步的資料。可能他們國家豬與鳥的糞尿相當多，或可再運用。
換言之，宇宙任何存在物，都有其獨一無二的價值，無法被其他存在物所替代，都對宇宙的演化，有其獨特的貢獻。只是人不一定認知清楚。其次，任何存在物都是宇宙的主人，人必須對等的尊重任何存在物。
研究臺灣文化的反思
上述互為主體性的思維模式，轉化入研究臺灣文化或臺灣史，就必須去除以漢人為中心、及為單一主體與主人的心態與思維模式，而以任何曾居住在臺灣的任何族群，都多多少少對臺灣文化的開展，有些貢獻。包含史前上百種文化人、葡萄牙人（居住時間比較短）、荷蘭人、西班牙人、日本人都曾是某些地方的主人，而現仍持續生活在臺灣的任何漢人以外的所有其他族群也都是現在的主人。更何況，大部分稱為臺灣漢人或華人的，早已混血。相應的，漢人文化也是與其他族群文化〈包含歐美文化）互滲、互相藴含，都是混合的文化。
簡言之，包容、尊重各種不同的族群與相應文化的自主發展，是文明化最基本的要求。而融攝各種不同的舊文化，更是創造更美好新文化的基本源頭。固然考古、研究過去，是非常重要，但面對新時代、新問題的考驗，更必須發揮創造力，開展新的思維模式、不斷地融攝新異性的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形成一而再，再而三地演化，以創造更美好的現在與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