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無限可能性的丹麥教育（五）：靈魂的避難所

文：李茗｜圖：李茗提供

「音樂是靈魂的避難所。」這句不知出於何處的、極富哲理的經典語句，在COVID-19（新冠肺炎／武漢肺炎／新型冠狀病毒）疫情乍起時的丹麥應驗了。

2020年3月初，當新冠疫情突然席捲而來，丹麥的感染人數迅速攀升的時候，一向從容淡定的丹麥人也有些忐忑不安了。丹麥政府對疫情也給予了迅速的回應——要求丹麥人都居家自我隔離。

應該來講，居家是一個極好的與家人團聚共處的時光。只是，因為疫情所迫，當居家成為一種強制的隔離手段的時候，這樣的居家無異於身陷囹圄。這樣的隔離會是多久？又會帶來怎樣的心理壓力？當時，沒有丹麥人是不思考這個問題的。

心靈的翅膀

2020年3月16日，當丹麥人從自我隔離的第一天醒來，打開臉書帳號，突然看到一個和大家一起共享歌唱時光的臉書（Facebook）邀請跳出來的時候，所有的那些因為疫情所帶來的沮喪和陰鬱，竟然瞬間就一掃而光了。原來，在這個極富特殊意義的日子裏，丹麥指揮家菲利普∙費伯（Phillip Faber）在自己家中通過臉書用鋼琴邀請觀眾和他一起合唱丹麥高中歌曲集、讚美詩集和最喜歡的經典電影插曲。

沒想到，這天，參加臉書合唱的丹麥人竟然多到數不勝數。第二天，費伯的合唱就被移到了丹麥國家廣播公司（Danmarks Radio）的主要電視頻道DR1。兩週後，觀眾人數就飆升至三十四萬多人。到了週五晚上，費伯與其他知名音樂家一起主辦的《社區之歌》節目，觀看量竟然達到了120萬，占丹麥580萬人口總數的五分之一。

事實上，丹麥人一直在質疑古典音樂和公共廣播服務之間的相關性。而費伯在疫情期間發起的的公眾合唱，不僅幫助陷入疫情困境的丹麥人平和地進入到隔離的第三週，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那些質疑消弭於無形。

柏拉圖（Plato）說：「音樂是道德法則。它給賦予宇宙靈魂，給心靈插上翅膀，給想像力帶來飛翔，讓悲傷和歡樂以及一切具有魅力。它是秩序的本質，讓一切變的美好、公正和美麗。」

相較於世界上其他的國家和民族，歌唱對於丹麥人來說，在生活中所占的地位則更顯舉足輕重。

經典的傳統

進入2022年，曾在DIS任職校董27年的安德斯∙烏爾斯科夫（Anders Uhrskov）就將年屆八十高齡了。當他回憶他童年的時候，他說，「每週都會有兩小時的固定時間在學校和其他的孩子們一起合唱。」

遺憾的是，到了1970年代，丹麥社會民主黨（Social Demokrats）執政期間，停掉了所有學校的歌唱課程，取而代之以音樂課程。而歌唱在丹麥是一個經典而鮮活的傳統。在丹麥的一些公司，一天的工作可能會從歌唱開始。

到了仲夏節前後，在隨機的公共活動場所，這樣的歌唱就更是俯拾即是。尤其是在夏日假期中，度假區域的小鎮餐館、咖啡廳，都能聽到這樣的歌唱。到了聖誕節，一家人會圍著聖誕樹，手拉手的一起歌唱。幾乎在所有場合，無論公共的還是私家的，丹麥人都有自己歌唱的曲目。無論是孩童、成年人、商業領袖和員工、還是皇室成員，都無一例外的會參與歌唱。

丹麥的公共歌唱傳統是獨特的。大多數丹麥人所熟悉的旋律，來自丹麥無與倫比的國歌寶庫——各類歌曲集。這些歌曲，超越了流派的界限，包括從作曲家卡爾∙尼爾森（Carl Nielsen）和波爾∙席爾貝克（Poul Schierbeck）的經典歌曲，到金∙拉森（Kim Larsen）和安妮∙林內特（Anne Linnet）的流行歌曲。

例如，教堂有黑色封面的「聖歌歌曲集」，「人民高中」（Folkehøgskole）有藍色封面的「高中歌曲集」。歌曲集每十年會更新一次，刪除一些舊歌曲，增添一些新歌曲。2021年3月31日，因為疫情，合唱再次興起，這讓「高中歌曲集」竟然進入了丹麥的暢銷書排行榜。

烏爾斯科夫說：「一起歌唱是丹麥的一個古老的傳統，也非常獨特。丹麥人從小就開始歌唱，一直到老。無論是小學、高中、協會、貿易社團、教堂、私人聚會、生日會等等場合，丹麥人都會歌唱。」

歷史的沿革

儘管在北歐國家都有歌唱的習俗，但是，丹麥人的歌唱歷史不僅由來已久，而且相較於北歐鄰國則更進一步。他們提出了「共同歌唱」（Fællessang）的概念。在丹麥語中，「Fællesskab」是社區的意思，Fællessang的概念與此基本相同。其目的在於，大家一起共享一個體驗。因此，在共同歌唱中是沒有獨唱的，每個人都用自己的聲音貢獻對共同歌唱的體驗。

根據歷史，丹麥人共同歌唱的傳統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民族國家時代來臨的時候。新創作的歌唱祖國的歌曲，成為將人們聚集在一起、形成新的民族認同的一種方式。這一點，丹麥比大多數其他國家則更進一步。

走過充滿屈辱和勝利的十九世紀，共同歌唱就成為了給丹麥人帶來希望和民族認同感的傳統。到了1940—1945年的二戰期間，在德國納粹佔領期的丹麥人，也用歌唱來表達對德軍占領的和平抵抗。1940年7月4日，在丹麥的第三大城市奧爾堡（Aalborg）舉行了一場Alsang的活動。Alsang就是「都唱」（All sing）的意思。大約有1,500人參加了這個活動。人們聚集在一起共同歌唱。最後，以歌唱國歌來結束了該活動。

奧爾堡的Alsang活動迅速蔓延到丹麥的其他地區。到了1940年9月1日，一場「從海岸到海岸」的Alsang活動開始了。全丹麥約有七十二萬人參加。僅哥本哈根參加的就有十五萬人。此後，Alsang活動在丹麥各地定期舉辦，直到1943年德國納粹占領軍禁止公眾集會才停止。

由於新冠疫情的不期而至，導致丹麥政府不得不行政命令居家隔離。儘管與二戰時的情形大為不同，但這樣的歷史時刻，卻給丹麥歌唱個這個經典的傳統，經由費伯自發的合唱活動，提供了一個進入新的復興期的絕好時機。也使得由費伯在疫情期間開創的歌唱活動，成為了丹麥自二戰德國納粹占領期後的最大的集體歌唱盛會了。

菲利普∙費伯

出生於1984年的費伯，曾受教於哥本哈根丹麥皇家音樂學院（The Royal Danish Academy of Music）和斯德哥爾摩皇家音樂學院（Royal College of Music），學習作曲和指揮。

2013年，費伯成為丹麥國家女子合唱團的首席指揮，讓合唱圖的聲音和表情上，都體現出了他自己獨特的風格。他還客座丹麥國家聲樂樂團、丹麥國家合唱團和丹麥國家交響樂團，擔任指揮。除此之外，費伯還曾在丹麥國家廣播公司DR1的「Wonder Children」節目中擔任評委。也曾主持和指揮了丹麥國家廣播公司DR頻道的聖誕演唱會。自2016年始，在丹麥國家廣播公司擔任古典音樂測試的主持人。

2014年，費伯成為獲得丹麥樂隊指揮協會Arne Hammelboe旅遊獎學金的第一人。2016年，他被收錄進丹麥《在世名人傳記藍皮書》（Krak’s Blue Book）。藍皮書中涵蓋了丹麥藝術、商業、行政等領域的重要人物。2017年，費伯獲得了丹麥國家廣播公司語言獎（DR Language Prize）。這是一個獎勵那些向觀眾提供良好視聽體驗的廣播電視節目的獎項，每年頒發一次。

2020年春天，也就是在新冠疫情期間，費伯開始每天早上在國家廣播公司DR播出「晨歌」（Morgensang）節目。並在2020年5月開始，每週五單獨與麥斯∙史蒂芬森（Mads Steffensen）合作製作共同歌唱節目。這兩檔節目，使費伯享譽全國。根據丹麥媒體報導的數據，晨歌節目的觀眾平均多達249,000人。共同歌唱節目的觀眾平均多達1,082,000人。

傳統的力量

費伯的演出和製作風格幾乎接近樸素，舞臺就是一個家庭的客廳。這給人一種回歸傳統的感覺，直播和集體參與都彷彿回到了流媒體未出現之前的世界。費伯說：「在這樣的時刻，感覺是如此的不同，也讓許多人感到非常擔憂，我們需要加強整體意識。如果人們不一起歌唱，這個節目根本就不會存在。當你同時與數百人一起歌唱時，你會感覺自己並不孤單。」

在費伯提交給丹麥國家廣播公司的自製視頻中可以看到，各個島嶼上的丹麥人都在與費伯一起歌唱。丹麥國家廣播公司音樂廳負責人金∙波爾（Kim Bohr）說：「在這場危機中，我們看到了人們對文化的強烈需求，這太讓我們感到意外了。」

晨歌和共同歌唱節目，在短短的兩週時間內，就將費伯從一位勤奮的丹麥國家女子合唱團的指揮一躍成為了國寶級的人物。甚至，有一位知名的記者說，這場疫情危機結束後，費伯應該獲得爵位。

正如柏拉圖所說，音樂確實給丹麥人的心靈插上了翅膀，在舉世為瘟疫所重創的時候，讓悲傷和歡樂及一切具有了靈性的活力，也讓沮喪的一切變的安寧和美好了。

丹麥國家廣播公司每天早晨十分鐘的晨歌節目由兩首歌曲組成：一首是由廣播公司研究人員團隊選擇的經典歌曲，另一首是由公眾點唱的歌曲。丹麥首相佛瑞德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還點唱了拉森的《喬安娜》。

瑪麗王妃（Crown Princess Mary）也點唱了尼爾森的《太陽好紅，媽媽》（Solen er sårød,mor）。

瑪麗王妃在向費伯提交她的點唱請求時寫道：「一起歌唱深深植根於丹麥人的心中。『晨歌』提醒了我們，即使我們現在不能在一起，我們的社會依舊是可以自給自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