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雪恥

文：李茗｜圖：編輯部

安德斯·福格·拉斯穆森（Anders Fogh Rasmussen）言：「我們都站在自由的前線，因為自由與專制之間的鬥爭是我們所有人的責任。（We all stand on the front line of freedom because the battle between freedom and autocracy is incumbent on us all.）」

2017年，前北約秘書長、前丹麥首相安德斯·福格·拉斯穆森創立了一個非營利機構——「民主聯盟基金會」（Alliance of Democracies Foundation）。該機構官網宣稱，民主聯盟基金會旨在為民主事業起到引領世界的「麥克風」作用，並致力於推動全球民主和自由市場的發展。

自2018至2021年，民主聯盟基金會連續舉辦了四屆「哥本哈根民主峰會」（Copenhagen Democracy Summit），應邀與會的嘉賓來自歐美亞各國的政要、民主活動家和相關專家。

最搶眼的嘉賓應該是臺灣總統蔡英文了，她應邀接連出席了2020、2021年兩屆哥本哈根民主峰會。而她的出現，也給民主聯盟基金會主席拉斯穆森帶來了並非意外，或者說意料之中的風起雲湧。

最刺激的衝突

在2021年哥本哈根民主峰會上，蔡英文總統說：「所有為結束專制統治的鬥爭而犧牲的人們建立了臺灣的民主。今天我們所享有的自由，是我們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得以實現的。我們永遠不會放棄這些自由。」（Taiwan’s democracy was built on the sacrifices of all who fought against authoritarian rule. We walked along road to realise the freedoms we enjoy today, and we are determined never to surrender these freedoms.）

蔡英文總統的發言可謂擲地有聲，感人至深。回想2020年哥本哈根民主峰會，當嘉賓名單在民主聯盟基金會的官網與大眾見面時，最令人刺激的衝突也出現了。

在峰會結束前，民主聯盟基金會主席拉斯穆森致結束辭的時候，晃了晃手中的一張紙說，中共駐丹麥大使館要求他，取消對蔡英文總統的邀請。不過，會議期間，蔡英文總統還是如期發表了連線演講。

中共駐丹麥大使稱，「邀請蔡英文、黃之鋒出席2020年哥本哈根民主峰會，違反一個中國原則，干涉中國內政，挑釁中國。」

2021年5月10至11日，哥本哈根民主峰會在丹麥首都如期舉行。除了臺灣總統蔡英文，香港民主活動家羅內森也應邀參加了會議。

更令人矚目的是，時任丹麥外交大臣傑佩·科福德（Jeppe Kofod），也通過視頻連線，參加了會議。他說：「當人權和言論自由等普世價值面臨壓力時，我們需要更堅定、更快、更強的應對。這就是我們，我們必須成為這樣的人——民主、人權和價值觀的捍衛者。」（We need to stand firmer, respond faster and stronger, when universal values, like human rights and freedom of speech are under pressure. That is who we are, that is who we must be, defenders of democracy, rights and values.）

科福德的這一姿態，似乎在公開表示，丹麥外交部將一改過去對臺灣香港問題一向曖昧的態度。不得不說，這些嘉賓的出席和發言，確實是讓中共政府感覺劍鋒所指、如芒在背、渾身難受了。

峰會第一天，丹麥當地英文媒體《The Local》報導說，北京稱「這次峰會是一場政治鬧劇」。中共駐丹麥大使館在5月11日發表的一份聲明中寫道：「邀請臺灣和香港『獨立』人士參加會議，違反一個中國原則，干涉中國內政。」並補充說，「一些虛偽的西方政客，善於以『民主』、『自由』的名義干涉別國內政，製造分裂和對抗。他們注定會失敗。」

報導還說，今年三月，拉斯穆森和他創辦的民主聯盟基金，已經成為了北京制裁的目標。對此，外交大臣科福德表示，北京對十個歐洲個人和組織實施的制裁，是對歐盟對新疆中共官員針對維吾爾穆斯林少數民族所採取的制裁行動的回應，也是「令人遺憾的」。

與大多數國家一樣，丹麥的對華政策，至今仍然是一個中國原則，換句話說，所謂一個中國原則就是暗含了默認雙邊關係中，北京禁止同時與臺北建立外交關係的要求。

對此，拉斯穆森應該是心知肚明的。那麼，為什麼他還是要在這樣舉世矚目的峰會上，毫無懼色的連續兩年邀請蔡英文總統、香港民主活動家黃之鋒和羅內森呢？

曾經的恥辱

丹麥男子的溫柔，是很多異族女子與其成婚後的最深感受。他們吃苦耐勞，幾乎是用縱容女人的任性來體現他們的愛和男人的包容與強大。這樣的溫柔，或者說包容，也微妙的體現在了丹麥的政治中。

拉斯穆森是前北約秘書長和前丹麥首相，曾任丹麥自由黨（Venster）主席。在他擔任丹麥首相的任期內，他做了兩件驚天動地、卻又自相矛盾的大事。

2009年5月，拉斯穆森在瑪瑞恩堡（Marienborg）會見了達賴喇嘛。因為這次會見，導致中共政府授意廣州海關，對丹麥最大航運公司馬士基（Maersk）運送的兩船集裝箱貨物，以莫須有的理由禁止入關。馬士基不得不懇請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二世（Queen Margrethe II）出面，應急解決雙邊貿易衝突。

中共大使館的諜報功能確非等閒。他們對馬士基和丹麥皇室的關係，可以說是研究的一清二楚。女王面對馬士基的困境，是一定會出面的。這一招迫使女王破了皇室的規矩，兩次出訪中國，也可以說是讓丹麥皇室為了經濟利益，在中共面前尊嚴蒙羞，顏面盡掃。

而這恰恰就是中共的目地，也是他們認為的地緣政治和外交的勝利。

到了當年年底，氣候峰會前夕，丹麥政府迫於壓力，不得不正式對外公布：承認中（共）國政府對西藏的統治，反對西藏獨立。

概念的混淆

中共政府之所以在近幾十年裡，能夠用「干涉內政」來成功的迫使自由民主陣營中的各國政府在雙邊貿易和政治上就範，關鍵在於對「內政」兩個字上下的功夫。

「內政」一詞出於《國語‧齊語》。「管子對曰：『作內政而寄軍令焉。』」韋昭註：「內政，國政也。」「國政」通常被解釋為國家內部的政治事務。

說到內政，就要說說國家。國家國家，一國就像一個家。內政就相當於家中的事務，包括家規家法、鄰里關係、財富累積、婚喪嫁娶等等。

如果說自家的人和別家的人相好，發現別家的家規家法更加符合天道人性，回來說，我長大了，能獨立了，想自立門戶，與家長商量，這是內政。

如果他家的人邀請自家的人到他家作客，暢敘友情志向，這個交往本身似乎與干涉內政毫不相干，何況還是到別家作客。

如果說自家的人和家長商量不果，被家長暴虐，不得不離家出走，得到他家人的救護，這個救護本身似乎也與干涉內政扯不上干係，何況救護本身就是人道仁心。

這個「干涉內政」的邊界被如此的混淆，而且還經年累月的被混淆著卻沒有發現，估計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以及體制的根本不同造成的。

用西方自由獨立的理念來對待他人，被指「干涉內政」，相當於罵他不是人，是非常恥辱的事情。中共利用了這個概念的內涵和外延的差異，混淆了這個概念。可見，其文字遊戲的功夫之深厚。

不過，即使是在中文的語境中，中共對「內政」的詮釋，與中國傳統意義上內政的內涵，還是完全不同的。中共的「內政」實為「黨政」，而非「國政」。否則，中共執政的歷史上，就不會出現每十年一次的政治運動，毫不手軟的殺戮國人了。很多中國人對此也是厘不清，也確實讓人頗感意外。

溫柔的強硬

「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大約沒有中國人是不懂得這個道理的。在丹麥也是如此。

拉斯穆森在位期間，為了國家利益的妥協，並不意味著他個人對這種妥協的認可。當他離開公職，以個人的身份創辦非營利機構——民主聯盟基金會，並舉辦哥本哈根民主峰會時，似乎就是在向公眾表明：這一切與丹麥政府無關。

一個丹麥民間團體，邀請各國領導、政治家、專家、活動家到自己家裡作客，共襄盛舉，而中共駐丹麥大使卻謾罵為「干涉內政」，這似乎是反客為主，到別人家去干涉別國的內政了。

作為前北約秘書長、前丹麥首相的拉斯穆森，對世界局勢以及民主陣營所面臨的挑戰，當然一目瞭然。2017年，拉斯穆森出面創辦的民主聯盟基金會，也算是應運而生。

人是有尊嚴的。尊嚴來自心底的良知。良知來自天地大道和宇宙規律中的不言之善。「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左傳》中的這句話，道盡上天的悲憫和垂憐。

從四屆哥本哈根民主峰會邀請的嘉賓名單來看，拉斯穆森的地緣政治盟友圈正在平和而穩步的形成。這種避開政府鋒芒的做法，和丹麥男人的一貫溫柔一脈相承，輕描淡寫的就洗刷了當年的恥辱。

不過，歷來敵對雙方陣營中都會有“False Flag”的。政治家們的意氣風發和豪言壯語，是作秀還是付諸行動的篤定，就要看其具體的應對政策和方案計畫，以及兌現的指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