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伯仲 教授｜圖：莊伯仲教授 提供
1949年12月，國共內戰中兵敗如山倒的國民黨倉皇辭廟，將中華民國政府「播遷來臺」，也順便帶來被視為政治盲腸的「萬年國會」。所謂萬年，係指這些代表「法統」的老立委、老國代，通通不必改選，一直幹到老死。在戒嚴時期，萬年國會行禮如儀，尚可充當行政院的橡皮圖章。不過解除戒嚴後，風起雲湧的民主化帶動了國會全面改選，萬年國會終於在1991年底被掃進歷史焚化爐裡，只留下笑柄讓人說短長。
走了萬年國會，但是臺灣現在還有「萬年頻道表」，這是每隔幾年就會被抓出來公幹一頓的議題，不過最後總是不了了之。所謂萬年頻道係指若干有線電視臺占有固定頻道，因為有線電視基本頻道大都依據類型區塊化排在80號前，但因空間不足，導致其他同屬性頻道只能安排在100甚至200以後的冷門區塊。雖說頻道固定有助於訂戶建立收視習慣，不過頻道表中不乏內容貧弱者也占據好位置，這對收視習慣不僅沒有幫助，對於沒被排進來的優質節目也不公平。主要問題就出在頻道調動須經NCC（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許可，因此在這種體制下，多年來主要頻道幾乎不動如山，等同被強迫上架，而系統業者也變相被強迫播出；不可不買，也不可不賣。
就以百貨公司為例好了，通常一樓是精品與化妝品，B1則是美食街，如果有家口碑不錯的臺灣小吃要進駐，但美食街櫃位已滿，而把店面安排到七樓的紳士生活館去，那不是莫名其妙嗎？正辦是汰弱留強，百貨公司理應要求營運績效太差的店家從美食街撤櫃，騰出空間；或者是將美食街從B1擴展到B2，以更多櫃位建立餐飲專區，讓消費者進來後，有固定動線可享用美食。櫃位績效最佳化，只是在商言商，其實也沒什麼大道理。反觀臺灣有線電視圈就不是這回事了，新聞臺雖已固定在49至55頻道，從《壹電視新聞》、《年代新聞》、《東森新聞》、《華視新聞》、《民視新聞》、《三立新聞》、再到《TVBS新聞》；可是卻還有《寰宇新聞》在85頻道（因未定頻，也可能116或222）。外語新聞的 英國廣播公司（BBC）和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也有同樣問題，到底在哪個頻道？隨系統臺而異，沒人說得準。
萬年頻道表該不該打破？不妨從兩個角度來思考，首先，在過去類比時代，有線電視頻道只能容納一百來個，但現在進入數位時代，訊號壓縮後已可包含上千頻道。目前臺灣已有320個合法電視頻道，原來的百頻早已不敷使用，因此頻道排列參差不齊。如上所述，平平新聞臺，有的五十幾，有的一百多，甚至還有200的，只是徒增選臺困擾而已。其次，民眾基於既有收視習慣，不容易切換到100以後新頻道，因此每月所繳的收視費大多被前面頻道瓜分。這也造成新頻道進入市場的障礙，因為幾乎得不到任何資源分配。在這樣不公平的競爭機制下，有線電視頻道市場等於寡頭壟斷。積習已久之下，觀眾通常會半推半就地收看這些老頻道，直接的衝擊就是年輕人逐漸不再收看缺乏新意的有線電視而與其絕緣，改投向OTT網路影音平臺的懷抱了。
資深業界人士透露，臺灣有線電視系統業者與基本頻道區塊長期以來的利潤分食制度被戲稱為「240俱樂部」。只要是十餘年前成立的舊頻道，都可以在系統業者的每一訂戶每月240元預算內分到固定版權費，正因如此，只要在節目安排上「過得去」，就有一定收益。再加上主管機關長年以「保護收視戶權益」之名不准頻道異動，在互利共生之下，一方面系統業者有代理頻道的收益可入袋，另一方面這些頻道業者也有分潤大餅可食，因而形成萬年頻道表的「超穩定結構」。
其實有線頻道經營者每月都能從系統商手上分潤到收視費，多年來應已賺回好幾個股本，那為何節目更新如此之慢，甚至一再重播？一來由於內容產製人才大量出走中國大陸，二來我國節目在亞洲市場逐漸被中、韓取代。臺灣自身市場因規模較小，以往倚靠外銷東南亞的版權費尚有盈餘，但近年來情況丕變，過去《流星花園》的榮景已經被《瑯琊榜》或是《魷魚遊戲》取代。換言之，自製節目已難引起本土共鳴，遑論進軍海外？因此有些基本頻道業者的如意算盤就是以拖待變，只要還能輕鬆分潤，過一天是一天。
話又說回來，NCC不允許有線業者自行排頻，固然有維護觀眾收視習慣的考量，在實務上卻是利弊相兼，因為這也意味對觀眾選擇權的剝奪。因此臺北高等行政法院在今年11月已經宣判，用保障觀眾收視習慣的理由，不許可移頻是為不合法。所幸各界逐漸建立打破萬年頻道表的共識，最具體的作為就是針對頻道屬性做區塊化排頻。值得一提的是，陳歐珀、許智傑、邱志偉等立委已提案修改「有線廣播電視法」第29條，要求系統商應依頻道類型區分為五至十個區塊，強制同類型頻道置於同一區塊播送。而且NCC對於頻道位置之規劃及變更，除違反「同類頻道同一區塊」原則者外，不得拒絕許可，試圖解決這個老問題。
簡而言之，如此修法等於將頻道區塊化強制入法，還取消NCC原有審查權，讓有線電視排頻回歸市場機制，改由系統與頻道業者「自己喬」。主管單位NCC的初步回應是茲事體大，此項改變影響層面極廣，恐怕會「天下大亂」，還需更多討論。不過也被提案的立委諸公反嗆藐視國會、消極不做為，把國會決議視為糞土。最後，NCC主委陳耀祥定調修法恐將導致市場力量失衡，對消費者更加不利；但他也允諾將於今年底提案，並於明年6月前找出各方都可接受的解方，也算是進退有據了。
戒嚴時代，黨外人士常以南宋儒者楊萬里詩作：「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形容備受威權政府打壓的狀況；更以後兩句「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來自我期許，果然解嚴之後，時勢所趨，推倒了黨國體制。面對佔盡市場優勢的老頻道，新興頻道當然期待有朝一日也能「堂堂溪水出前村」。明年6月前，NCC會怎做？大家都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