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光穿透古堡房間的牆,牆面是綠色與白色格狀交錯鋪成的磁磚牆面,我看見躺在病床上的父親,醫生在與父親對話,父親請醫生去找我,說著他的時間不夠了。我在躲避著醫生,不知為何,我對醫生充滿了恐懼,我趁著醫生離開病房的時間,去到房間,見到了生病的父親,我對父親說我想他……但醫生快回來了,我要走了,說著下次來要帶女朋友給父親看,聽著外邊的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我逃開了……逃離了病房,在古堡內躲躲藏藏,躲避著醫師的巡邏,因為避無可避,我只好走向古堡內通往地下室的黑暗的樓梯。」
父親過世三年後,自己所夢見的夢境,每一次回看這個夢境的時候,畫面總是清晰,我經常會反覆地回想這個夢境,並透過書寫整理自己與父親的關係。父親剛過世時其實我很少想起他,但那天夢醒的早上,我坐在床邊,呆滯了好一陣子,想著夢中病床、醫生與父親的模樣,向下深入漆黑陰暗地下室的場景,當中彷彿有一個尚未說完故事,透過夢境向我顯現,向我訴說那些我不明白,卻渴望明白的絮語。
夢境脈絡
科學觀點中,「夢」是人的睡眠的附屬現象,科學認為這是一種生理機制,主要發生在睡眠期間。在科學研究中,睡眠分成「非快速眼動期」與「快速眼動期」兩個部分,一個週期約略為九十分鐘,在一整夜睡眠中,我們大約會經歷四到五個週期。夢發生在快速眼動期,當事人在此一階段屬於進入深度睡眠的狀態,研究表示如果在此一階段叫醒的當事人,當事人多會回應自己正在做夢。儘管我們已經能夠透過腦波知道這人在做夢,但具體他夢到什麼?在科學探究的方法上仍需要透過當事人實際的回憶與描述,我們才有機會一窺夢境的的場景與情節,而這也是科學所遺漏的部分。
心理治療觀點中,比起「夢」的客觀現象研究,我們更重視當事人夢境中的主觀經歷與故事。尤其對「動力取向心理治療」來說「夢境」的探索,更是深入當事人潛意識情感的重要線索。而夢境很多時候也如我們所預期地道出了,那些當事人日常生活中難以言說的苦痛。似乎正因為無法訴說,故事才需要透過夢境顯現。
透過夢來探索個人的「潛意識」,最早是源自於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神官能症患者治療過程時的意外發現,佛洛伊德發現患者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療過程中,患者的焦點往往不是他們的症狀,而是他們的夢,這現象讓佛洛伊德深感好奇,也強化了他將夢對視為心理治療的重要課題,他反覆思想著究竟夢對患者的動力影響為何?並嘗試發展針對夢境的內容與意涵探究的各種方法。
伴隨著時代的推進,夢對潛意識重要性已成心理治療的一大共識,各種取向亦相繼發展出各種不同方法,夢境於治療中的應用亦伴隨著時代的轉變,出現各種的可能。
在我的觀點中,夢就像一艘小船,帶領著我一路向內探索旅途,小船雖然依樣,但每一個階段回看體會都不相同,透過它我能反覆經歷內在的冒險旅途,過程中反倒不需要強調一個確切的詮釋。透過夢境文本的書寫與不同時期回看,我有機會經驗不同可能與體會,以下是我對於自身夢境探索與嘗試。
夢境探索
文章最開頭的夢境發生在自己碩士班的第二年,那時我面臨著實習接案過程中,自身能力不足的強烈焦慮中。那時候我請朋友協助我探索自身的焦慮的感受,再追問的過程中,我一直有一種來不及的急切感,在朋友追問之下,我意外的脫口說出:「我來不及了,我來不及救我父親,父親已經過世,我來不及了。」我流著眼淚說出這一句意外卻深有感受的話語,我發現自己其實是為了父親學心理諮商。
帶著這樣的覺察,全職實習結束後,我決定以自我敘說作為我的畢業論文,在整理自己父子關係的議題中,我順著書寫的流動,我嘗試重新編寫了夢境的劇情。
「我閉上了眼睛,想像自己踏入了病房,這一次我沒有逃避醫生,我試著握起了醫生的手,感謝著他照顧著父親,漸漸的恐懼的感受不再那麼強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刻的悲傷,向我湧現。我走向父親,而父親下床與我相擁,我驚訝且悲傷地說:『原來如此,如果我願意進來,你其實就不需要病了。』我帶著女朋友來探望父親,父親真摯地請她照顧我,最終在離開前,我轉身回頭看向父親、病房、醫生等人,我捨不得結束這一段旅程,直到聽見……父親笑著說:『去吧!』時間彷彿停頓了下來,這一刻剎那若永恆,就一分鐘,我對自己說,六十秒後我會往前,但現在請讓我享受這六十秒,我用手遮住了手錶,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切停在這一刻……我在心中……默默地說了『爸爸……我……愛你。』這一句一直以來我不曾好好說出口的話語,終於我說了,我表達了。」
夢傾訴著那些日常難以言說的事物,早年糾結情感的關係,被社會化所拒絕的慾望與自我,人性陰暗面……等衝突與複雜的情感,因為難以言說,人們做夢反覆演出,夢成了潛意識的出口,潛意識則成了夢的編劇,在每個安睡的夜晚,悄悄訴說那些,你想聽見卻又不敢細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