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德亮 | 圖：吳德亮 攝影
風雨交加的颱風夜晚，臺北市瑞安街靜巷內的一隅依然燈火通明，人聲沸騰。在幾乎以名筆堆疊出來的牆面底下，一群玩家正「舉筆」與老闆交談。原來這場聚會討論的是萬寶龍從1992年開始，每年推出一支的「文學家系列」限量鋼筆，顯然愛筆人也多熱愛文學吧！
提到以文學鉅作《蛻變》而被奉為存在主義大師的卡夫卡，我開玩笑說筆尖上該不會有隻大蟑螂吧？沒想到有人居然認真地回答說「是」。看我一臉錯愕，主人小心翼翼從一只精緻的木盒取出鋼筆，果然在鍍銠K金的筆尖上精雕細琢了一隻蟑螂，看來卻一點也不突兀，甚至可以說非常漂亮了。
放在手上仔細端詳，為了彰顯原著中，擔任推銷員的主角在某日一覺醒來蛻變為蟑螂的意象，萬寶龍還特別將筆桿從方形扭曲變形為圓形。而九二五純銀製作的筆桿、筆夾以及圓環裝飾，也都與筆桿上深紅色的半透明部分形成鮮明對比。以強烈衝突的獨特造型，巧妙地表達對大師的敬意。
再看看店內珍藏的一支Conklin康其年新月型骨董筆，號稱世界上第一支能夠自動打水的鋼筆，用手動將墨水滴進貯墨水系統，代替了19世紀末期盛行的滴入打水式，尤其筆桿外的一輪新月「護身」讓鋼筆不致滾落，成了美國當代文學大師馬克吐溫生前的最愛。
原來鋼筆蘊含這麼多深度的藝術人文與故事，這是十多年來以鍵盤寫作的我，從來未曾想像的事。無怪乎，儘管電腦與智慧型手機普及，鋼筆書寫幾乎已被現代人遺忘的今天，有人硬是逆勢而為，短短數年之間，以「鋼筆達人」以及珍藏萬筆玩家的身份，從網路「筆閣」四個發起人之一出發，進一步打造今日全台僅見的名筆專賣王國。
滿腹筆經 學貫古今
他是李台營，一手開創的「小品雅集」，從2008年至今，業績好得令人難以想像：每天擠滿了來自全台各地以及對岸，甚至東南亞、東北亞的愛筆人，即便已超過晚上十點打烊時間，依然有客人流連不去。
李台營說，收藏鋼筆最大的意義不在創造財富，而在書寫的樂趣。投入鋼筆世界三十多年來，始終著迷於鋼筆字的粗細、彈性與多變化，因為「字是活的」。連帶也讓他想把鋼筆文化復興起來，他不僅在網路分享心得，還在公司偌大的地下室開辦鋼筆教室，免費教授鋼筆書法；甚至斥資連續舉辦五屆鋼筆中文書寫比賽，積極向下紮根。
李台營常說「好筆、好文、好心情」。他把愛筆人分成4個等級：把筆買回家珍藏只有25分，能寫出好字加25分，寫出好文章才能湊上75分，最後25分要有益於他人，才算圓滿。
因此他常說「鋼筆不該讓人感覺隔閡，更不該被曲解為身份或地位的象徵」。他說有人獨鍾某品牌、某年代或某系列鋼筆，也有人專門蒐集各品牌限量筆或紀念筆，甚至專注筆身或筆尖細膩的雕花，享受藝術品鑑的樂趣，儘管每人各有所好，但以書寫為主要旨趣卻必須有志一同。
李台營自謙學歷不高，滿肚子的「筆經」卻堪稱學貫古今，從19世紀的鵝毛沾水筆、超過100歲的骨董筆，到動輒數十萬的現代經典名筆，不僅廠牌出處、型號、材質、風格等都如數家珍，任何疑難雜症也都能完整修復，鋼筆達人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為了鑑定並深入了解每一支筆的出廠背景與作工，他也苦讀練就絕佳的英文聽寫讀能力，讓他除了可以上網與各國買家競標名筆，還能遠赴美國打工賺錢多年，為自己累積創業資金。
自有品牌 文創新秀
有趣的是門市內每一支鋼筆，李台營都可以說上一段故事，從中篇到極短篇無不精彩，不僅吸引新手入門，更驚動各方玩家爭相前來朝聖。例如櫥窗內一支1905年出品的Watermen鋼筆，以古老的滴入方式進墨水，筆桿則是華麗的K金鏤空雕刻。還有膠囊貯水管尚未發明的百多年前，歐洲貴族留下的「安全」筆，打開筆套不見筆尖，墨水直接滴入筆桿，使用時再從尾端轉出筆尖，墨水居然涓滴不漏，令人嘖嘖稱奇。
說是「小品」，雅集裡許多現代經典卻也多得嚇人，例如曾在紐約蘇富比拍賣會創下藝術品最高拍賣紀錄的挪威畫家孟克(Edvard Munch)的名畫〈吶喊〉，義大利筆廠Visconti特別取得授權，將畫作以九二五純銀，手工雕琢在黑色樹脂為基底的筆桿上，忠實呈現原作扭曲誇張的人物線條，而黑銀兩極反差的強烈對比，更使得鋼筆渾身散發無限的美學張力。同樣由Visconti推出的梵谷自畫像鋼筆，則是由不同顏色的樹脂混搭構成，每支筆都呈現不同的色調，頗能符合梵谷每一幅畫作都呈現不同風貌的精神。
此外，萬寶龍也在一九九六年十九世紀法國大文豪大仲馬推出紀念鋼筆，筆夾上的劍代表三劍客，筆尖上鏤刻的百合圖騰則為當時皇家火槍手衛隊標誌，筆帽上的羽毛代表俠士榮譽，在筆桿上以金腰帶加持大的理石紋，更象徵了路易十三時代宮廷的奢華風格。
除了文學藝術，李台營說純手工鋼筆也可以很科學，他舉義大利Marlen筆廠製造的大月相筆為例，筆桿上繁複的刻度係依據16世紀數學計算原理所製作，具備精準的陰曆與月相顯示功能，足以與百達翡麗的天文名錶媲美。
李台營早年喜歡攝影，櫥窗裡且不時可見骨董級的老相機，在琳瑯滿目的鋼筆群中或坐或立，很能襯托名筆王國的文化氛圍。搭配某些特殊材質或造型特異的鋼筆尤其亮眼：例如日本以金箔加上細緻漆藝繪製，呈現奢華豔彩極致的「金麗蒔繪」鋼筆。或附有一枚歐元硬幣，用來旋轉筆身內崁國名的歐盟紀念筆，筆桿以歐盟國旗的標準藍色為底，筆夾與握位則裝飾了12顆星星代表歐盟12個成員國等。
堆積如山的各國原廠墨水也是小品雅集另一個令人震撼的畫面，光是墨水顏色就超過100種，大多來自德國DE ATRAMENTIS大廠，另外李台營也特別在民國100年，以歷代名人肖像或作品摘錄訂製「中國百年紀念墨水」，目前已推出蘇軾、李白、李清照、孫中山、胡適、秋瑾、林覺民等20多種。
除了引進世界各大廠牌名筆，李台營近年也積極研發自有品牌，推出一系列無論造型、品質或書寫順暢度均足以媲美的鋼筆，希望再造鋼筆盛況後，以優質的書寫文創產業進軍國際。例如新近推出的「心經筆」，在細緻的橙紅色筆桿上鏤刻《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全文，深受佛教團體與多位宗教領袖的喜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