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來自草木,因人而獲得獨特價值。陸羽之前的時代,「茶」寫作「荼」,有著藥和食品的功用,茶第一次出現在歐洲,也被視為能治百病的「百齡草」;自古以來,茶即被視為具有安撫人心、提神醒腦之功效。
潮汕工夫茶是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工夫茶起源於宋代,流行於福建、潮汕一帶的泡茶工藝,不僅對泡茶所使用的器皿、方式極為講究,就連品飲也是一種工夫。
儘管跟當年李小龍在美國颳起的Chinese Kongfu「中國功夫」旋風絕對是兩碼事,過去盛行於中國大陸潮汕地區的「潮汕工夫茶」,近日在兩岸又逐漸蔚為流行;不僅許多學者指稱日本近年風行的「煎茶道」最接近潮汕工夫茶,就連臺灣「中天電視」與對岸「廈門衛視」合作製播的《兩岸祕密檔案》節目,在專訪我談民國茶事的同時,也頻頻問及潮汕工夫茶相關細節,且港臺兩地學習或探討工夫茶的朋友也忽然多了起來。
而我近日閉關寫作新書,提到名聞遐邇的「鳳凰單欉茶」,自然更少不了「潮汕工夫茶」的描繪與圖像;無奈早年以傳統相機攝得的正片多已泛酸老舊,急需找尋相關達人重新演繹拍照。
話說我家太座在臺北市教導茶道已近十年,歷屆學員中不乏許多奇人軼事,從國中退休校長、退役海軍中將,到茶館主人、得獎茶農,甚至民宿老闆、外商銀行副總裁等所在都有,可說臥虎藏龍,也讓我見識到臺灣茶藝的魅力。果然「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聽說我要完整拍攝記錄傳統工夫茶,太座立即表示,學生中有嫁來臺灣多年的潮汕美女,擁有一身潮汕茶正統「工夫」。趕緊有請太座相約,三日後在友人呂君懷舊氣氛濃厚的茶館進行拍攝。
一身古典茶服的美女溫瑞蘭,除了帶來起火用的花生殼、烏欖炭,搧風用的蒲扇及夾炭用的銅箸等,潮汕工夫「四寶」當然在列,可說誠意十足。
品茶四寶方茶道
所謂四寶,包括煮水用的紅泥烘爐,燒開水的砂泥壺「玉書煨」又稱「砂銚」或「茶鍋」,以及瀹茶的孟臣沖罐與四枚若琛甌。
砂銚以潮安楓溪所出最為著名,俗稱「茶鍋」,造型輕巧,水開後其鍋蓋會自動掀動,發出陣陣悅耳的聲響,恰似北宋大才子蘇軾《試院煎茶》詩中所說「颼颼欲作松風鳴」。而泡茶的孟臣小壺多為宜興紫砂或朱泥,也有本地手拉坯成形的潮汕壺,潮州話稱為「沖罐」,早年臺灣南部則以閩南語稱「沖仔罐」,講究的是「宜小不宜大,宜淺不宜深」,因為大就不「工夫」了。此外也需「三山齊」,但可不是去年九合一大選颳起「韓流旋風」的高雄三山,而是說壺嘴、壺鈕與壺把要成一條直線。
而「若琛甌」即品茗杯,儘管「孟臣」並非真由明代宜興紫砂名匠惠孟臣所製,而若琛甌也非清代景德鎮燒瓷名匠若深所作,兩者均為後世陶人借名,前者作為壺胎壁薄、工藝細膩的宜興小壺統稱;後者則泛指底平口闊,且「小、淺、薄、白」的瓷杯,在工夫茶的演繹三杯或四杯均可。但至今市面所見大多仍保有底部的「荊溪惠孟臣制」與「若深珍藏」等印款,看官當以平常心視之才是。
正統潮汕工夫茶必須以烘爐燒水,不可將就用電爐或瓦斯爐,且生火起炭多採烏欖炭。溫瑞蘭說橄欖炭取材當地烏欖,潮州人一般多採集後醃漬成醬菜或零嘴,據說佐餐配粥口感特佳;而剝肉去仁之核,又可入窯燒透,逐去煙氣而成橄欖炭,可說物盡其用了。
「工夫」在潮汕話意指考究、細緻、用心,與常聽到的「功夫」絕對不同,凸顯潮汕工夫特別講究技法,可說融合了精神、禮儀、沏茶、品評等所成就的完整茶道形式。
拍壺似簡暗藏玄
從備器、起炭至候湯、入茶、拍壺身、注水、淋罐、滾杯、出湯,到第四道送客茶後的清壺、賞葉底,至劃下完美句點的「歸位」,觀看溫瑞蘭完整的工夫過程,對於每個程序我都盡可能詳細拍照,深入瞭解。
不過,讓我大開眼界的卻不是「老人茶」常見的「遊山玩水、關公巡城、韓信點兵」等注茶淋杯招式,而是工夫茶全然不用茶則或茶匙,徒手取茶置於白紙上,先做「茶膽」的技法。
所謂茶膽是類似藥引般先取出少量茶葉在手中揉碎,再放回茶葉內抖動紙張,釋出完整的條型茶葉,留下的碎茶作為茶膽。入茶時先放茶膽再放茶葉,接著沿左、右、下方輕拍壺身,不致碰壞茶膽。果然最後清茶葉「謎底揭曉」,茶膽依然附著壺底不散,讓我見識她的功力。
看似簡單的「工夫」,實則繁複異常,以「拍壺身」為例:壺身左邊右邊下面均需輕拍,不可碰壞茶膽,讓餘茶完整入罐。注水時也必須沿壺口邊緣環繞注入,才不致打散茶膽;沸水注滿後看到浮沫也應先刮沫,再淋壺滾杯。
至第四道「送客茶」後工夫尚未結束,還得將茶壺反過來,用手拍出或拖出清茶葉置入茶船。接著再「清壺」,即注水搖壺,並按住氣孔、反轉茶壺將壺清乾淨。最後還得「亮相」出示茶客觀看茶葉有無清乾淨,並請賓客賞葉底,至「歸位」才大功告成。
潮汕功夫在茶膽
其實早在1957年,翁輝東所撰《潮州茶經》就指出「工夫茶之特別處,不在茶之本質,而在茶具器皿之配備精良,以及閒情逸緻之烹製法」。且工夫茶一般不用紅茶或綠茶,而採半發酵的烏龍、奇種或鐵觀音,且「不必要求上等茶」,換句話說,「閒情逸致」才是潮汕工夫茶首重要求的品飲節奏,且茶葉遠遠不及茶具講究了。
溫瑞蘭說「有茶膽才會有爆發力」,果然同樣的鳳凰老單欉茶,飲來特別甘香重滑,品飲時第一、二口以舌頭將茶湯拖入包覆口腔,第三口則含入舌下,飽滿的茶氣瞬間在口腔內迴盪出陣陣漣漪,從舌尖漫舞至鼻腔再直透丹田,餘韻深遠且持久不散,讓我大感驚奇,特別取來雲南鶴慶山區帶回的手工茶票紙當場記錄手繪,並寫詩為證:
烏欖在紅泥爐中浴火
重生為玉書煨
聲聲悅耳的魚眼浮珠
出湯浮光躍金
壺身銀砂閃爍
鳳凰在沖罐尋得失落的心
單欉則在甌中
撿拾遺失的百年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