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信的銀壺充滿「手感溫度」,他堅持以「鍛敲」技藝,一片銀板要經過數萬次的錘打才能成為一把完美的銀壺。他的才氣與「入世」的歷練,而能在金銀茶器創作上,兼顧藝術性與實用性,並結合人文與心靈,展現出高度實用的美感。
好久不見的金工藝術家好友林國信,忽然在已涼天氣未寒時的細雨天來訪,說他將在2018年1月於台北〈紫藤盧〉舉辦金銀茶器創作個展,特別帶來一把黃金鍛造提梁壺新作,讓我先睹為快。
小心翼翼接過金壺以雙手襯托,沈甸甸頗具份量,國信說是耗費12兩多的999-9純金成就,可說成本高昂。
深厚功力鍛造技法
林國信的金銀茶器風格明顯區隔於坊間常見的日本金工,攜來的金壺又全然不同於過去的作品,除了壺嘴捨棄常見的「接合」方式,而採用早年日本職人的「一片拉」技法,即「口打出」直接在壺身敲出壺嘴。
流暢的壺身放低身段銜接壺嘴與上升提梁,構成大小比例不對稱卻無懈可擊的完美弧度;儘管呼應的壺嘴超短,但出水或斷水依然順暢俐落,在燈光下閃耀無比的貴氣。
純金提梁上不似日本金銀茶器往往以藤或布包覆,卻不虞燙手,細看之下,提梁兩側尾端都崁有猛獁象牙斷熱,就連紅豔豔的阿卡珊瑚壺鈕都有巧妙的隱藏銜接。
其實林國信所有金銀茶器,無論側把、正把、提梁或壺鈕,在尾端都有牛角斷熱,無須再包布提舉或使用「蓋取」掀開壺蓋,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巧思。
特別的是,林國信創作的許多壺鈕或提把,喜歡飾以傳統金工技法「木目金」(Mokume Gane):將十層的銀、九層的銅熔化,反覆交疊到十九層後,經過銼削、鑽孔、敲扁、打薄、扭轉、鍛敲,形成渦紋、木眼、櫻花、流水等美麗的天然木紋,再焊接成圓形提把,即便攜來的金壺提梁也不例外。那本是源於日本的古老技法,蘊含著金工製作的高度技術,且銀熔點接近攝氏千度,非有長足的經驗與功力不可。
目前市面所見的銀壺側把,大多為檀木或花梨木雕造,少數為象牙。而仔細瀏覽林國信的茶器作品,側把卻幾乎全為飾以木目金的銀把,尾端也特別如槍托般突起方便握持。
此外,一般正把銀壺的壺鈕多為珍珠、瑪瑙或各種寶石,林國信卻多以魚的意象打造純銀壺鈕(他堅稱是「雲形」,應係來自齊天大聖筋斗雲的靈感吧?),並在壺蓋接合處以隱藏的牛角斷熱。即便偶有圓形的純銀壺鈕,也堅持打造無接縫的圓球,再再都凸顯了強烈的個人風格,讓人一眼就可認出他的作品。
掀開壺蓋,壺牆無論方形或圓形,均為無接縫鍛造,且圈足較為深長,而在出水時不易掉落。
林國信原本畢業於復興美工科繪畫組,退伍後結識家族從事黃金加工事業的女友,進一步結為連理,從此踏入金工的領域。長年累積的工作經驗,固然為自己打下豐厚的實作基礎,卻深感文化與學養的不足,因而在結婚生子後,毅然與愛妻雙雙考進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系,兩人都主修金工藝術,並始終排除萬難,不以創作組第一名優異的畢業成績為滿足,再雙雙進入造型研究所,直至夫妻倆都取得碩士學位為止,求學的毅力令人深感敬佩。
放眼國內,也很少有金工藝術家能像林國信一樣,除了有才氣與「入世」的不斷歷練:受過完整的學院教育與人文薰陶,又曾在以商業為導向的黃金加工廠紮下深厚底子,更因復興美工科繪畫組第一名畢業的繪圖功力,而能在金銀茶器創作上,能夠兼顧藝術性與實用性,並結合人文與心靈,展現出高度實用的美感。
堅持鍛敲技藝與手感溫度
目前任教於〈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學院〉的林國信,投入金工藝術創作已近三十年,不僅有別於日本銀壺的925純銀,堅持採用價格較昂的999-9純銀、做出0.7至1mm的胎壁厚度。每一把銀壺也都是自己親手一鎚一鎚「錘打」出來;就像陶藝的手拉胚,林國信的銀壺充滿「手感溫度」,因為他始終堅持以「鍛敲」技藝,一片銀板要經過數萬次的錘打才能成為一把完美的銀壺。
他說若以車床製作十分鐘就能完成,但鍛敲要花好幾天,儘管十分累人,敲出的銀壺卻較為沈穩扎實、延展性高,硬度也更強。
林國信表示,銀壺必須經由不斷的退火與鍛造來延展金屬的樣貌,再透過金屬工藝的鍛敲加上木目金技法,才能讓冷冽鋼硬的金屬展現曲柔的表情,無論保留「鎚目紋」如雷神索爾留下的筆觸,或拋光炫目的平滑肌里,甚或硫化處理的暗層色澤,都能呈現金屬溫潤飽滿的質地。
而幾把鍛造的銀壺,壺嘴與壺身幾乎呈九十度的上翹,可以稱之為「逆流壺」了,出水一樣十分順暢,斷水也十分俐落,委實難得。
例如從童玩獲得靈感,曾經獲獎的「漾!搖搖銀壺」,將茶葉置入銀壺後,再注入沸水泡茶,壺身居然像「不倒翁」一樣搖晃了起來,怎麼推都不會倒翻,讓許多泡茶師愛不釋手。或如「沁!銀壺」,阿拉丁神燈般細長而翹的壺嘴,如虹的弓般瞄準天際、木目金幽雅包覆的飛天壺把,輕輕提起,似水的線條呼應著流動的優雅水線,便有完美拋物線的茶湯沁入銀盞,讓沏茶的律動彷彿行動藝術的時尚展演。
不過最特別的玄機卻是壺蓋上不見壺鈕,必須以專屬的銀茶匙從氣孔上挑起,令人不禁會心一笑。林國信說藝術創作與工藝品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除了實用,還得多點趣味創意,才會讓生活有不一樣的美感。
再看他的「心經壺」,除了流暢的壺身與大器飽滿的造型,還有一刀一筆所逐字刻出的心經全文,難得的是內壁竟然平滑無損,顯見他嫻熟自如的技法。而取材自天然竹瘤經修飾後,鍛敲銀片嵌入而成就的茶海,或以檀木包覆純銀而成的銀杯,甚至可以輕易以手變形、療癒功能破表的錫杯托等,都可見他豐富獨到的創意。
此外,展開如一顆愛心的提梁壺、倒把西施紫砂壺蛻變而來的槌木紋壺等,幾件不同形式風格的銀壺創作,無論拋光如明月的光芒,或保留鍛敲筆觸的月澤霞光,甚至如汝窯開片般的冰裂紋等,都能保留古代王室貴族品味的貴氣,襯托出清香型茶湯的蜜綠澄明,或濃香型琥珀金黃的透亮,結合金工藝術與茶器的冷冽之美,更讓我深深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