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上火線 護持慈濟 從部長到師兄蔡堆的修行路

文：社長 張淯｜攝影：彭級鋒

二

月二十日內湖慈濟園區的簡報室裡，召集人蔡堆捨顧問公司，親上火線向在場媒體簡報園區七大規劃，並為紛擾月餘的公車廣告與違建事件說明始末。

在接過麥克風，站上簡報台前，你很難相信那個始終在裡外穿梭、打理會場大小瑣事的身影，是曾經掌管陸海空運輸，及通信、氣象、觀光四大領域的交通部最高首長。雖然還是一頭醒目銀白髮，一逕的親和笑容，但低調、從容的行止，淡定一如禪修多年的修行者。

數電線桿出身，到官拜部長

一九六九年進入交通部電信局，一待二十五年的蔡堆，常笑稱自己是「數電線桿」出身的，也因為從最基礎的佐理員做起，經歷過助理工程師、訓練所講師、發展室主任、企劃處處長等歷練，在面臨電信自由化壓力、美方強勢叩關下，成功守住台灣的利益。身段柔軟、協調力強，是政界對蔡堆的評語，尤其蔡堆在政壇的黃金時期，幾乎落在民進黨執政的八年間，蔡堆能從電信副總局長，一路榮升民航局長、交通部次長乃至部長，外界歸功於他政治手腕靈活、口風緊。

事實上，蔡堆受民進黨信任，除了因為對電信業務的嫻熟，蔡堆在電信自由化對美談判中表現的絕佳談判技巧，正是新政府對內政務系統不熟悉，對外面臨美國與中國大陸雙邊壓力下，最需要的能力。

而蔡堆官拜交通部長時，能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完成高鐵通車、陸客來台、小三通擴大實施等超級任務，需歸功於蔡堆善以時間換取空間、柔中帶剛的談判能力。

但跑過交通部的資深媒體人都知道，蔡堆在鏡頭下，其實是很「性情流露」的。尤其在媒體慣以「剪綵」論英雄、用「災難」究責的邏輯下，蔡堆第一時間的反應，常是交雜著無奈與不平的。

對此，蔡堆低調談到，自己在剛入公門時，個性的確比較急，也「比較喜歡計較」，雖然在年紀大了以後，個性還是很急，但已經比較懂得協調的重要性。

「其實，在前年透過經藏演繹，體會過去因為知識障所帶來的『貢高我慢心態』和『我執』有多麼嚴重，才真正開始學著放下。比起很多師兄師姊，我還不夠精進。」謙沖的態度，讓人難以想像眼前是擁有電機博士、曾官拜部長的政府首長。

出身貧寒，政壇幾度起伏

出身自台中清水貧寒家庭的蔡堆，考上台北工專全靠自己苦讀。利用公餘一路進修，拿到台大電機工程碩、博士的好學，和從佐理員、助理工程師，到訓練所講師、企劃處處長等多元實務歷練，是蔡堆能在眾多電信業人才中出線的主因。聊起電信業務，蔡堆永遠談興不減，從台灣沒有幾戶人家擁有電話機，到九○年代突破每百戶有九十戶以上擁有電話的基礎建設期，到光纖電纜、影像電話、全球資訊網路及島內衛星等新業務的開展，蔡堆前二十五年的公部門生涯，見證了台灣電信業最重要的一頁歷史。

但蔡堆坦承，從電信局轉調民航局，才真正開始修政治這門學分。

初任民航局長時，由於航空界生態和電信業截然不同，原本許多人都不看好，但在蔡堆柔性領導、感性訴求下，不僅一改民航局內部氣氛，更在赴美談判開放天空時，達成美國對台開放所有國際機場，且不限制台灣航空公司到任何地方的延遠權等大利多。

蔡堆說，「其實就是熬，最後那次會議熬到清晨兩點，最後是對方熬不下去。」輕描淡寫的敘述，省略許多雙方國際情勢懸殊所帶來的談判難度。

成功打贏這一戰，和蔡堆在電信局副局長兼「電信自由化工作小組」召集人時期，對美談判的經驗有關。
「談判不會你死我活，你不會得到最多，也不會失去最少，但是談判有個忌諱，你絕對不能先開價，先開價你就輸了。更重要的是堅守底線，當時為了配合大哥大開放，我們對美方的態度就是，你要來，我歡迎你，但絕對沒有大甜頭，今天美商AT&T最多與遠傳合作，絕不會讓你全吃，或是把台灣市場打爛掉。」

蹲低沈潛，兩次鹹魚翻身

在基礎實務中累積專業，再從離開舒適圈的挑戰過程找到自信，民航局任內的成績，原本應該是蔡堆政壇起飛的起點，卻因為大園空難折翼。

一九九八年華航七六七班機降落時失速墜毀，導致兩百零二人死亡，由於波及民宅、引發爆炸，現場慘況，是曾參與救災、報導的人畢生難忘的悲劇。

這起空難，不僅讓蔡堆為此，負政治責任下台，更因為救災過程，讓他第一次看到慈濟在救災上的動員力和影響力。

蔡堆回憶，晚上八點多災難發生，九點多已有兩百多個慈濟志工到了現場，準備配合政府的救災活動。這些志工除了透過助唸，讓往生者靈安，也安定了家屬和現場工作人員的心。

蔡堆說，大園空難的慘況所帶來的衝擊，和一夕之間兩百多個家庭天人永隔的悲劇，讓他對人生無常，有了更深刻的體認。沒說出口的，或許還有隨後兩年半，在人稱「冷凍庫」的交通部技監一職，所體會到的人情冷暖。

不過，在逆境中蹲低、沉潛，也是蔡堆在後來幾次克服重大政策難題時，每每能突破困境的重要原因。
「因為每天都是早八晚五正常上下班，多了很多自己的時間。」擔任技監的兩年半期間，蔡堆自學看了許多財務和企業管理的書，也養成跑步的習慣，前者，是他日後掌管交通部時，能拉近公門與民間業者距離，創造雙贏局面的關鍵；跑步的習慣，更讓他在年屆六十，還能擁有外界所說的「少年ㄟ體格」，行有餘力處理每次重大危機。

「蔡堆兩次被送進冷凍庫，兩次都奇蹟翻身，在官場上也算是大起大落。」一位資深媒體人透露。
第一次解凍，指的是蔡堆從技監，被前一任交通部長葉菊蘭延攬出任常務次長，第二次則是在謝長廷上任行政院長後，蔡堆被轉調公共工程委員會副主委，又在短短一年內回任交通部政務次長要職的戲劇過程。

扛起責任，成事不必在我

兩次蹲低與沉潛，以及蔡堆在公共工程委員會累積的實務和協調經驗，讓蔡堆在二○○六年接任交通部長時，即使面臨高鐵通車承諾兌現在即、雪隧和台鐵狀況不斷，仍在內外交攻下完成這些棘手任務。

期間，面臨立委與媒體質疑高鐵延期通車是否違約、懲處，蔡堆也總是以「特許期間包括興建期，通車時間延後，高鐵公司營運期縮短，就是處分」，耐心解釋合約細節，而不是擺擺官威、用民粹的邏輯搪塞；雪山隧道通車初期的狀況，也因為蔡堆在政務次長時期對各項系統整合的嫻熟，讓這條全世界最長的雙孔公路隧道，逐漸成為東西交通的重要連結。

對外方面，在民進黨「觀光客倍增計畫」的政策下，開放陸客來台勢所必行，但在大陸堅持「大陸居民赴台觀光並非國與國之間的旅遊行為」下，談判一度停擺，幸而在蔡堆努力突破政治框架，透過民間團體如台灣觀光協會的溝通、雙方對口單位的設立，終在二○○八年七月落實這項政策，兩岸週末包機也正式啟動。

當然，這次收成的光環，仍沒有落在蔡堆身上。

在二○○八年馬政府上任前夕，蔡堆對於繼任部長的毛治國給予祝福，並依共事經驗深信毛治國將勝任愉快，也在總辭簽章後，就婉拒對任何政策提問給予意見。

將發言權交給繼任者，是過去蔡堆在發佈部屬人事命令、幾度轉任交接過程中，就貫徹的理念。「這只是公職人員最基本該做到的。」蔡堆說。

但熟知蔡堆的人都知道，在交通部次長、部長任內，蔡堆雖然對於每一項任務都全力以赴，但心態已轉為從容。

一位長跑交通部的媒體人就透露，在謝長廷上任行政院長，發佈交通部政務次長人事命令當天，蔡堆在轉任公共工程委員會前，就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給媒體，郵件中引用證嚴法師的開示：「普天三無，亦即普天之下沒有我不愛的人，普天之下沒有我不信任的人，普天之下沒有我不可原諒的人」。

蔡堆的幕僚私下表示，蔡堆從二○○三年開始參與慈濟志工活動，從環保資源回收、社區活動，到南亞海嘯、川緬災後的街頭勸募，心態已大有轉變。

慈濟結緣，人生的折返點

蔡堆表示，接觸慈濟，讓他更活在當下，也更體會到「因緣」的重要性。

「很多政策即使是好的，但因為沒有妥善處理人民的情緒與觀感，或是整個社會氣氛還沒到那邊，再好的政策也無法推行。」因為這個原因，讓蔡堆在交通部長任內，能循序漸進、游刃有餘的解決許多重大課題，也是蔡堆在去年決定接下園區召集人任務的主因。

蔡堆解釋，和慈濟結緣，除了第一次因為大園空難，看到慈濟志工菩薩，聞聲救苦不請自來，無私投入救災。二○○六年在交通部長任內，大連考察團在南投發生重大車禍，更讓他對慈濟志工的投入所引起的迴響，留下深刻印象。

蔡堆回憶，事件發生時，原本大陸領隊和團員都十分憤恨不平，甚至對著媒體大聲咆嘯要求賠償，但經過慈濟志工的細心陪伴，一星期後第一批輕傷的團員回大陸前，領隊竟然跪下來感謝所有台灣人民和志工的付出。而第二個星期，其中一位傷者甚至願意將補償金全數捐給慈濟，並發願要將這種愛的運作模式帶回大陸，傳承下去。

因為看到這些原本充滿悲傷與憤恨的不幸事件，在慈濟志工的關懷下，轉化成一件件溫馨感人的事蹟，讓蔡堆慢慢透過更多環保資源回收、社區活動，及國際賑災活動，逐漸深入慈濟，二○○八年卸任交通部長職務後，更全心投入慈濟相關活動。

遇有國內外重大災難發生，慈濟決定要進行緊急賑災時，蔡堆除了參與募款、現場救災發放等工作之外，基於過去的工作因緣，蔡堆往往會夥同慈濟國際人道援助會的師兄姊在最短時間內整合賑災倉儲物流以及海陸空運輸航線，將慈濟賑災物資快速送抵災區。

蔡堆表示在這些協調、彙整賑災資源的過程中，見證到證嚴上人所說的：「台灣以愛、以善為寶」。記得二○一一年初澳洲布里斯本發生世紀大水患，慈濟決定緊急從台灣空運毛毯等救濟物資時，長榮航空總經理張國煒(現任董事長)當晚立即配合緊急調度艙位，免費運送物資到澳洲，相同情景也先後發生在日本三一一大地震、及去年底美東山迪颶風慈濟賑災時。當然愛心不落人後，中華航空、陽明海運、長榮海運、立榮航空、泰國航空、菲律賓航空、澳洲航空等公司，也都先後在慈濟賑災物資輸運的過程中，留下愛與善的足跡。

經藏演繹，放下我慢我執

從二○○八年川緬災後的街頭勸募，到二○一一年參加慈濟東日本三一一地震第五梯次賑災團，一頭醒目銀白髮的蔡堆，站在街頭以九十度鞠躬禮進行勸募、發放「見舞金」的情景，讓人好奇蔡堆何以投入至此。
蔡堆表示，在災難與苦難的現場，見證了上人為眾生、為佛教「過秒關」的言行，讓他體會為何慈濟師兄姊在發放物資時，都是以打從內心的笑容、祝福，和九十度的鞠躬禮對待。

「因為這對慈濟人來說，或許是需要做上幾百次、幾千次的重複動作，但對於現場的人，卻可能是第一個提供溫暖的人，是當下最急迫的物資，對處在苦難中的人有著莫大的撫慰。」

莫拉克風災期間，「蔡師兄」更是跟著大家，每天一早跟著打掃淤泥、協助災民重建家園，尤其高屏地區有許多魚塭、打掃過程常會伴隨著死魚在爛泥巴中的臭味。直到深夜，再趕最後一班高鐵回台北。蔡堆開玩笑說，既然花自己的錢和時間，「當然要做夠本。」

但蔡堆坦承，真正開始學著修行，卻是在前年「水懺經藏演繹」過程中，因為體會到長期在政界與學術界中累積的「知識障」，所造成的「貢高我慢心態」和「我執」，對自己造成的障礙，才開始學著放下。
過程中曾協助蔡堆的慈濟志工表示，蔡部長其實非常用心學習，出席率更是百分之百，但因為工作忙碌，無法在家充分學習，一度被列入「篩選」的名單。看得出來，這讓曾為部長之尊的蔡師兄大受打擊，甚至萌生退轉之心。

「但在許榮祥師兄與高雄岡山慈同師姊，不斷以同理心給予關懷和分享後，終於讓蔡部長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蔡堆也分享，奇怪的是，原本怎麼都跪不下去，經過這一番轉折後，再跪下去竟然是輕鬆自在。
對於過程中師兄姊的幫助，和顧師姊多年的扶持相伴，曾在政壇呼風喚雨的蔡部長，卻是在慈濟不斷付出與放下的過程中，找到真正的自在。

新聞火線，淬鍊修行路

今年初，因為公車廣告和違建事件惹議，農曆年節還沒過完，蔡堆行事曆已劃滿密集的拜會行程。
蔡堆說，因為內湖區長張金鎮建議，對於反對的居民，或許透過挨家挨戶拜訪，一個一個詳細解釋，能讓居民對計畫有更深入的了解。

對於先前有民代爆料，蔡堆曾私下拜會，希望他們不要參加反對方的活動。曾在公部門擁有豐富經歷，也經歷無數媒體陣仗的蔡前部長，似乎不擔心這些私下的拜會行動又將惹來爭議。
蔡堆分享，當初接下召集人的工作時，上人就曾提醒，有緣份才做，不能勉強。年前的這些爭議，讓他對上人「心寬念純息紛爭」的慈示有更進一步體會。

但顯然，證嚴法師所說的「對的事，做就對了」，是蔡堆認為更重要的原則。

蔡堆表示，工作小組對里民和社會大眾的說明，的確還有值得改進之處。所以，之前總會在每次與守護聯盟和民意代表面對面溝通後，再以簡訊與資料補強的方式，希望讓所有人更了解慈濟的作法，也更認識內湖基地的現況。

「受到證嚴上人『自立更生、不受供養』的精神感召，慈濟志工都是自掏腰包，自付旅費去救災、去濟貧的。所有慈濟的土地資產都是作為公益使用，未來也將持續從事社會福利用途，不會進行變賣與營利。
慈濟的愛心園地，都是為台北市民、為台灣社會、為國際社會，付出愛心之所用，它們是全民愛心的資產，沒有任何一分一毫是屬於個人，是用來促進台灣社會愛心互助的心靈道場。」蔡堆說。

從民航局長、交通部長，到成為內湖計畫的推廣大使，蔡堆似乎有相當多的感悟，所以經常以無量義經偈頌尾曲：「生命終究會逝去，人生相聚有別離，千年古松漸老去，依然不畏風和雨……心存善念，就會有不同結局」來引喻慈濟內湖園區案已經紛擾近十五年，不知善因善緣何時能浮現，但也只有效法千年古松，步步踏實往前走，期待能滴水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