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淯｜圖：彭級鋒 攝影
「身為一個領導者，不宜把自己看得太重。兩岸的領導人都應該更有智慧。」曾歷任蔣中正、嚴家淦、蔣經國及李登輝等四位總統，且是馬英九在台大時期老師的錢復，日前被問及當前兩岸情勢及對領導人的觀察時，回覆的一番話立即挑動兩岸敏感神經。
近期，因對內深陷林益世貪瀆風暴，對外因美牛問題，不僅讓公職人員「公僕」形象蒙塵，也在在考驗馬政府的應變能力。
「現在的政治人物太放大民意，不是像被蒙著眼睛的驢子一樣，這裡結婚要去參加，那裡死了人要去拜拜，就是選前有黨，選後把黨往後一踢。」日前出席全國巡迴文藝營進行專題講座的錢復，一席話語驚四座。
不計毀譽，兩面評價
事實上，歷任新聞局長、國民大會議長、監察院長，尤其因在外交領域奉獻三十年，被視為絕無僅有的外交人才的錢復，在國民黨內向來就以直言敢諫的形象著稱，曾說退休前在監察院任內的六年，正提供一個中立角度重新審視台灣政壇，甚至是一手拉拔自己的國民黨，甚至曾倡議「內閣制」，集合多數的力量組閣，讓政府不至於空轉。
另一方面，錢復亦被譽為最優雅的外交才子，在外交部北美司、駐美代表任內，錢復對外以靈活的外交手腕著稱，擔任國大議長、監察院長時，更以圓熟的作風，讓無數爭端弭平於無形，兩面的評價，也讓錢復成為一個難以被定調的政治人物。
對此，錢復認為在公部門中，獨任制機關與合議制機關的首長，本來就有截然不同的使命。「獨任制首長因為必須負完全責任，所以他不能鄉愿、不能隨俗，而合議制的首長，首要認知就是，所有人都是平起平坐、共同負責的，首長不過是坐在頭一個位置而已，因此合議制最重要的就是『和』字。」
沒有自己，是錢復對領導者的期許，同時也是他四十五年公部門生涯的最佳寫照。不計毀譽，沒有個人榮辱的考量，在不同的崗位上，錢復總是恰如其分地扮演自己的角色。
因歷史，立志從事外交
家學淵源，祖父錢鴻業曾為上海地區檢察官，因淪陷時不屈於汪精衛政府而被日本特務暗殺，父親錢思亮則擔任過台大校長、中央研究院院長，錢復分享，從小就常在北大校長胡適的五大書房裡挖寶的他，因為滿清政府在外交上的一頁辛酸史，開啟他對外交工作的使命。
「當時兩江總督李鴻章身邊，其實不乏對國際法嫻熟的人才，例如從英國劍橋大學國際法學院畢業的羅豐祿，和巴黎法學博士馬建忠等，湖廣總督張之洞也送了很多學生到國外深造，但因滿清政府皇帝、親王的剛愎自用，國家打仗輸了，就把領事裁判權、稅權、鐵路權、電信權拱手讓給外國人，讓我深深覺得，缺乏有力量的，從事外交工作的一群人，對國家的影響有多大。」
因此在台大政治系畢業，修得耶魯大學國際關係哲學博士後，錢復從一名外交部專員，歷任外交部北美司科長、司長、外交部常務次長、政務次長、北美事務協調委員會駐美代表及外交部長，錢復一路在外交事務上奉獻近三十年。
談起外交部任內的經歷，錢復時而眉飛色舞，時而斂目凝眉，似乎點點滴滴都還在眼前。「在北美司時，每個禮拜一三五早上一定是所有單位主管一起開會，很可能當天統計下來，今天中午會有二十三位同事要在外面請客吃飯，我們就把張三要見誰、李四應該問什麼問題全部列出來，等到下午回來，已經蒐集很多有利情報。」
在外交部裡，也曾有個順口溜，「被錢復罵過的人都會升官。」錢復解釋，這是因為他對於寄予重望的同事，常會施以「電療法」，「有些人很有潛力，就是太寵自己，對這樣的同仁，就是常藉由各種機會把他叫到跟前痛罵，直到激出他的自尊心，覺得我自己也沒那麼差吧，你憑什麼罵我。」嚴謹的治軍方式，也讓外交部成為一支驍勇善戰的戰鬥艇。
剛強與柔軟
但在外交部長任內，錢復卻也常得罪媒體、民意代表。「有些媒體跑外交，卻對外交事務一點基本常識也沒有，而問出一些無知的問題，如果我不老老實實告訴他，你要好好的讀書，那我就是對不起他。」
至於民意代表，錢復坦言，許多民意代表常希望藉由槓上首長來成名，錢復回憶，曾有一個立法委員的辦公室主任跑來向他抗議，希望錢復對他老闆能客氣一點，不然質詢的錄影帶不好看，競選時沒辦法拿來用。
「我的回答是，很簡單，只要你態度好一點，我也會用相同的方式對待。」錢復分享，經過這樣的溝通，那位立委在質詢時的態度果然有所調整。
「不過，現在這位立委身陷囹圄，當時的辦公室主任也幾乎消聲匿跡。」話語一出，又立刻引發聽者好奇，急忙對號入座。只能說，錢復四十幾年的公職生涯，累積太多的祕辛與不為人知的甘苦。
但在擔任經建會主委、國大議長、監察院院長時，錢復身段卻是異常柔軟。錢復分享，經建會剛上任時，由於前一任主委行事作風較不重人和，幾乎把行政院院會都得罪光，導致經建會送件過程屢屢碰壁，讓所有同仁士氣十分低落。
有此前車之鑑，也讓他一改過去強硬作風，「除了一個個拜會，恭恭敬敬邀請他們來開會，每個案子要送件前，也一定先交給相關單位主管看過，因此，幾乎那時候經建會送東、行政院就通過東，經建會送西，行政院就通過西，主要是因為在送件前，就已取得共識。」
而在擔任國大議長時，錢復態度更加柔軟，甚至在開會前，會一一向每位與會的代表鞠躬，感謝他們的與會，這也讓國民大會變成一個非常和諧的單位。但錢復坦承，這同樣是經過調整的，剛到國民大會時，因為剛從獨任制的外交部下來，對於看不過去的發言，難免會有一兩句重話。
「任何職位，都需要一段時間調整。」錢復說道。
畢竟，每個職務要扮演的角色都不同，隨著時空背景的變化，也會有所不同。就像錢復在回憶錄中所分享的，他曾經贊成核電，現在卻反核。「要像三、四十年前的台灣每個人都認真打拚，核能發電的效益與安全才能被確保，但現在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責任何在，不願負責，就不適合興建核電廠。」
公益背後
不過，錢復最大的轉變，還是在退休後投身到公益工作的這七年間。
「過去，我總是一直不斷地向所有人強調台灣的經濟奇蹟，強調台灣是個貧富差距很小的地方，直到我接觸公益團體，才發現那些數據背後的真相。」
錢復分享，接觸弱勢團體後，才發現弱勢家庭常像古人所講的「禍不單行」，「很多中低收入戶，常常是有殘障、智障、肝癌、肺癌、心臟病末期、高血壓末期，或因故兩條腿鋸掉，慘不忍睹。」
但錢復認為，台灣人民了不起的地方，就是這些家庭雖然窮困，卻反而是最堅毅的一群人。他們不見得希望社會大眾給予金錢的援助，除了最急迫的物資援助，例如肢障者的輔具、獨居老人的紙尿褲、單親嬰孩的奶粉等，讓他們感受最深的，其實是像對友人一樣的關懷與對待。
另一方面，錢復也以獨居老人為例，說明台灣其實是個處處有溫暖的地方，因為有許多的獨居老人，其實是靠著地方寺廟的齋飯，和學校多出來的營養午餐的供養，才能繼續生存下去。
不過，錢復也指出，公益工作裡，還是存在著許多需要被解決的問題，例如，部分公益團體把弱勢家庭的名單視為資產，或是地方政府將低收入戶當作「機密」，導致想提出援助的力量，無法到達需要幫助的地方。「台灣的愛心，是一個很重要的力量。」
走過政壇四十五年，獻身公益的錢復，仍然維持擔任公職時，對體制檢視、檢討的習慣，對不公不義的不平之鳴，但語調與姿態，卻已顯得相對從容與柔軟。
錢復小檔案
字君復，浙江省杭州市人。
祖父錢鴻業，曾為上海地區檢察官，在淪陷時因不屈於汪精衛政府（汪精衛南京國民政府），因而被日本特務暗殺。
父親錢思亮曾任國立台灣大學校長、中央研究院院長及行政院原子能委員會主任委員，為中國近代科學界一名傑出代表。
兩位兄長錢純及錢煦，俱為國內財政及醫學界知名人士。
錢復先生更與陳履安先生（曾任國防部長及監察院長）、連戰先生（曾任中華民國副總統及中國國民黨主席）和沈君山先生（前清華大學校長）並稱政壇「四公子」。
學歷：
美國耶魯大學國際關係哲學博士
經歷：
歷任外交部長、國民大會議長、監察院長
現任國泰世華銀行董事
國泰慈善基金會董事長
著述：
《錢復回憶錄》二卷（天下文化發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