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碧華｜圖：人民報 提供
華嚴阿姨一生精彩，我念中學時她就已名滿全台，在我夢幻年紀時開始癡迷的讀她的作品，一路從《智慧的燈》、《蒂蒂日記》、《花落花開》讀到自己也成為文藝少女，伏案寫作，哪會料到前幾年像作夢一樣，能坐在阿姨對面，參與她八十歲後如沐春風的晚年。總聽她慈祥的叫我一聲，「碧華，妳就像我女兒一樣，不要拘束，來，到書房來坐。」
每思及此，都覺得自己像活在天龍國，得到加倍的有感幸福。
第一次到阿姨家探望，是當黃湘詅的跟屁蟲，因為這位國畫大師黃君璧的掌上明珠寫了一本美食書，麻煩阿姨作序。文學大師為美食小品加持，如此提出邀請真有點戰戰兢兢，湘詅約我同行壯膽，這項任務無異是飛來一喜，我隨著她提著一盒普一的蛋塔登上十四樓的時候，心喜得蹦蹦直跳。
那天，阿姨穿著一件厚黑毛背心擋冷氣，配上淡色墨鏡，就是小說上見著的照片，照片變成真人現身眼前，真實中帶點夢境，那整天都有點暈。阿姨登在書上的照片都抿著嘴，不茍言笑，套句現代用語，就是酷酷的，成為文壇中獨樹一格的酷女。
等見了本人，那真是從內到外都超慈祥，跟我們這些平凡晚輩說話，常在語後帶一個溫柔問句，「這樣會不會打擾？」或者說，「會不會冷？」之類的，把溫柔和善放進記憶裡，一晃多年過去，直到最近重讀《花落花開》，我到阿姨家聊天，才知道這部小說已被大陸買去版權，舊戲新拍，加入一些現代式對話，在大陸製作人傳來的大綱裡，還看到劇中人物用 「微博」來表達心意，不禁莞爾。這科技產物，三十年前，必定聞所未聞吧，哈！見我一笑，阿姨指指桌上躺著的電腦說，平常也是用來看資訊，但不寫電子信，這方面的事，兒子的祕書會幫忙。
華嚴阿姨的文字，具有跨越時代的超前洞察力及創新思路，《花落花開》也不例外，女主角史蘭祥蘭心蕙質，夏海默的學問莫測高深，氣度如海闊，都是非常善良討喜的人物，讓我一面讀，一面衷心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各有戀情，繞了好大一圈才知「驀然回首，那人站在燈火欄柵處」，跨越時空三十年，移植到現代，這愛情故事也常發生在社會各角落，熟悉中，感覺是那個朋友或周邊的人經常有過的相同遭遇。
史蘭祥在一個風和日麗，適合全家郊遊踏青的星期天午後，被先生像審判長聽招供的神情般告知分手，晴天霹靂是必然可以想像的情節，但華嚴阿姨沒讓史蘭祥這麼失控，就只描寫她身為一個單親媽媽，將一兒一女撫養長大的過程。煮菜不合孩子胃口那幾段，文字輕巧動人，把廚藝的笨拙化為天生的謙遜，讓人很快可以瞭解史蘭祥是怎樣一個女子：「當我端出一盤炒得發黑又結成硬塊的蛋，兒子皺著眉心坐下來，我又端出一盤空心菜，菜色因為不留心火侯，顏色綠得不十分好看。」更傳神的是下一道菜，「一盤昨晚店裡買來的滷豬肝，我擔心十分不乾淨給蒸了一次，這便也硬了些。」
在保守的年代，棄婦不管自己怎麼樣，永遠是隻人人見了掩鼻而過的臭鼬，偏篇還是個不擅廚藝的拙婦，可以想見母子三人當時處境的艱難。但史蘭祥顛覆了舊思潮，反其道而行的，她被三個不同個性與背景的男人衷心愛慕，柯爾瀟灑多金，夏海默有內涵，崔博士應對不理想，但也滿腹經綸。我跟阿姨說，三十年前民風如此保守，為什麼她就能預知三十年後風氣會改變，變得「拖油瓶棄婦」也可以風光的被三個好男人競爭呢？
阿姨淡淡一笑，沒多說，因為這哲理在書裡就寫得很明白。
我個人極喜歡這樣的鋪陳，在筆下感覺到女性透過勇敢與堅強換來的好結果。「我以為，人遇到感情問題，很難說應該或不應該，我不能因為他和我是夫妻，便認定他應該一生一世愛我，我也不想和他計較什麼，我最珍貴的一件東西是計較不回來的。其餘的，我也沒有什麼計較的意願和力氣。」
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呢？那一天，隨她老人家登上頂樓觀賞夕照，在空中花園中，感受花落又花開的生命輪轉時，約略和阿姨討論過，做晚輩的我想，同樣視為珍貴的，應就是我們心中的那份對真誠至愛的無悔，「彼此相愛便是一切嗎？」阿姨說，不敢如此確定，能確定的只是，今後會如對方所盼望的，和他共同努力，至於別的，只有聽諸天命了。
聽諸天命，看來消極，卻是世事的通達與對命運瞭解的豁達，隨著年歲，我們經歷太多，我常跟阿姨說，只能用命運來解釋幸與不幸，點起智慧的燈，在花落又花開間，捻花微笑。
《花落花開》當年改編成台視連續劇，由秦漢演出夏海默一角而造成轟動，他自然的去愛史蘭祥，而不是為了在一場情愛角逐中得到自私的勝利，秦漢詮釋得絲絲入扣。如今舊戲新拍，大陸知名製作人皮建鑫近期到台灣來與華嚴阿姨簽下合約，著手改編及選角，運用感性的手法，細膩的思維，做為對岸情感勵志寫實系列電視劇的第一部重頭大戲。
「與其柔弱地祈求一生風平浪靜，不如在一場暴風雨中學會堅強。」這份經典的寓意，將在戲中充分得到詮釋。皮建鑫對華嚴阿姨提出的構想是，「小三」導致的婚姻危機到達非嚴肅面對不可的地步，但是凡遇嚴肅的探討，總讓人不經意的繃緊神經，這樣一來，人的思考便與問題核心產生了距離，若表達過於刻板教條，勢必難與收視大眾產生共鳴。
在華嚴阿姨的認同下，《花落花開》以亦莊亦諧，通俗成趣，夾敘夾議，潛移默化的四個層面來牽引觀眾的正面思維，把女主角史蘭祥的一生經歷帶上螢光幕，發展出「驀然回首，那人站在燈火欄柵處」的三段真情至愛。華嚴阿姨說，人生路上，配偶是最長遠的伴侶，在對的時候遇到對的人，不求最好，但求最合適。 老橋段將改新拍法，主角個性、職業及價值觀會「微調」，掌握原創精神也接續時代步調，我們這票阿姨的粉絲，拭目以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