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水墨畫之父劉國松 以建立中國繪畫新傳統為己任

劉國松是作品被全球最多美術館收藏的在世華人藝術家,包括大英博物館、北京故宮博物院等80餘個國家的美術館都有收他的創作。

獨家報導文:張淯、葉惟禎 | 圖:彭級鋒 攝影

在「建立中國繪畫的新傳統」上,劉國松已經從責任心到使命感,直至現在成為信仰。藝術,已經成為他的第一生命,並且深入骨血之中。

2014年香港佳士得秋季拍賣會上,台灣藝術家劉國松的水墨長卷「香江歲月」,以港幣1,684萬元(約台幣6,800萬元)成交,是劉國松個人畫作有史以來拍賣最高紀錄。

這幅「香江歲月」是劉國松繪於1987年,主題是「香港的一天」,以近13米的長卷,畫出香港的早上、中午、下午直到日落。

劉國松至今說起繪製這幅畫的故事,仍是倍覺有趣,當時他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學,有位收藏家羅桂祥博士特別前來,央請他畫一張海景的長卷。羅桂祥向劉國松表示,他看過長江、黃河與長城萬里圖,但是從來沒有一個畫家畫出海景萬里圖,希望劉國松可以滿足他的心願,而劉國松也答應了。

沒想到兩年過去,劉國松遲遲沒有動筆,這讓羅桂祥急了。他告訴劉國松,說自己有一艘遊艇,希望劉國松可以帶著他的朋友一起上船,繞香港一圈。於是劉國松便邀請畫家朋友與學生共近五十人上船,繞著香港轉了一天。「受人招待心裡非常不好意思,所以回來以後,我趕緊在3個月內完成這幅畫,而最後的成品,我自己也滿意。」劉國松笑說。

儘管劉國松只花了3個月的時間,便完成了這幅「把東方的水墨畫注入西方的印象派筆觸」的作品,但這卻是他花費數十年的時間,全力推動中國水墨畫走向現代化之路,才能讓這樣的畫風不僅被市場接受,甚至能在拍賣會上拍出高價,因此他能被譽為「水墨現代化之父」,實至名歸。

當頭棒喝,從西畫到水墨

「紙拓法」、「漬墨法」、「抽筋剝皮法」、「水拓法」這四大技法,記錄著劉國松持續以創新技法為傳統國畫注入新生命的過程。然而,從中國古畫到西洋油畫,再到「領悟」中西合璧才是現代繪畫的正道,這過程,劉國松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體悟到。

劉國松從小就喜歡畫畫,他在小學四年級畫的一張鉛筆畫,還被老師拿去給六年級的學生當範例。之後就讀初中時,只要回家經過路上的裱畫店,就會進去看畫,久了連老闆都注意到他。老闆在知道他喜歡畫畫之後,給他一打裱畫裁下來的紙頭與兩枝筆,還有一本古畫冊,讓他拿回家臨摹,從此結下與國畫的因緣。

然而,在考上師大美術系,正式走上藝術家這條路之後,有天指導教授對他說了一句:「一切的藝術來自於生活」,他才認真去省思。「那時我驚覺到,我多年來畫出來的國畫,竟然都在模仿古人,與我的生活完全沒有關係。」因此,他決定改畫西畫。

劉國松開始寫生,包括靜物、花草、人物與風景,他發現西畫才是真正來自生活,因為這些都是我們生活四周的事物。「那時我真覺得中國畫沒有希望,因為中國畫幾百年來都沒有變革,這個發現,讓我完全放棄中國畫。」甚至畢業以後成立的「五月畫會」,也完全是以西畫的觀念來成立。

然而,劉國松從印象派學一直到抽象表現派,發現抽象表現派的美國畫家全部都是受到中國書法的影響時,他又反省了。「我們學西方,結果西方卻是受到我們東方的影響,那我為什麼要學受東方影響的作品呢?為什麼不把我們自己的傳統發揚光大呢?」

劉國松的藝術之旅是一段不斷尋找和發現的歷程,從最初在水墨媒材上的實驗,到抽象表現藝術中水、墨、色的使用,證明了中國水墨畫也有另一種創作的可能性。
劉國松的藝術之旅是一段不斷尋找和發現的歷程,從最初在水墨媒材上的實驗,到抽象表現藝術中水、墨、色的使用,證明了中國水墨畫也有另一種創作的可能性。

當時許多人主張「筆墨當隨時代」,而劉國松認為,這是一個中西交流非常密切的時代,如果要表現出這個時代的精神,那麼應該就是中西合璧的精神,而不是單一的傳統中國畫或全盤西畫,「所以我提出我們應該走出第三條路,走出自己的路。」

因此,劉國松重拾被他冷凍已久的水墨媒材,倡導中國畫應走向現代化。「我不再模仿西畫,也不打算用油畫來走中西合併。「猶記當年我回到水墨畫時,大詩人余光中還特別寫一篇文章讚我『浪子回頭』,」劉國松笑說。

國父孫中山的革命,是政治與經濟的革命;五四新文化運動,是文化層面的革命,雖然白話文取代了文言文,新式代替了舊式,但是中國畫還是維持數百年來的模樣,不曾變過。至此,劉國松開始「革中鋒的命」、「革筆的命」,發起一場長達數十年的「水墨現代化之路」。

一個人要是把一個信念當成信仰,那絕對會堅持到底,不會因為受到壓力而改變。

不是畫室,而是實驗室

已屆耄耋之年的劉國松,在他畫室的地上,擺著一幅長達13尺的燈籠紙,他不時彎下腰蹲下身,觀察紙筋的紋路,並且以狂草入畫的筆法,創造他獨特的「抽筋剝皮皴」技法。

問他下筆前是否畫草稿,他說「沒有」。他主張「畫若布奕」,也就是畫畫像下棋,畫家必須與各種材質的畫紙相互激盪,才能呈現最美的構圖。
「我的畫室就是一個實驗室,可以創造出令人讚嘆的藝術品。」這是劉國松在從事中國繪畫的革命時,所提出的一個口號。

劉國松觀察人類整個文明史,認為文明是兩種人創造出來的──科學家創造了物質文明,藝術家則創造了精神文明,而畫家是藝術家的一部分。

「科學家之所以能成為科學家,首先他必須要有一個新的思想,並且證明這個思想是對的。那麼他如何證明?就是到實驗室去做實驗。他必須經過一番實驗之後,得到他設想的結果,那麼這個結果就會變成他的發明,有了新的發明才能叫科學家。」

劉國松接著表示:「畫家也是一樣,與科學家沒有區別,因為畫家是人類精神文明的創造者。」

他指出,畫家也要先有一個新的思想,而且要把新的觀念、思想與感受落實在畫面上,如果用過去的技法與材質,沒有辦法表現新思想怎麼辦?「當然就要做實驗,你在技法上要實驗新的技法與新的材質,你必須能把想法落實在畫面上,才能被稱之為畫家,不能創造新思想的畫家,不能被叫畫家。」

所以,劉國松到處演講,不停的發表文章,鼓吹「畫室是實驗室」的概念,而他多年來的推廣雖然引起廣大爭議,但是成效彰顯,兩岸三地陸續出現一批認同他的理念「實驗水墨畫」的畫家。

「現在,跟隨我的很多學生都在『做實驗』,我再也不讓他們臨摹古人,因為臨摹久了,就跳脫不出過去的窠臼。」

堅持不退讓,推動藝術改革

為了打破中國繪畫千年來的傳統,劉國松不諱言,期間承受極大的壓力,甚至遭受政治的打壓。

「在我重拾水墨畫,提出水墨現在化的觀念時,受到傳統派的極力打壓。當時他們在理論上無法反駁我們,便用政治手段來打壓我們,說我們是共產黨的同路人,在白色恐怖時代,想要把我們一竿子全部打死。」回想起那段被白色恐怖威脅的過往,劉國松仍心有餘悸。

但即便如此,劉國松沒有因此卻步,不曾想過放棄或退出藝術這條路,「因為我已經把藝術,當成我的第一生命。」他說。

劉國松推動藝術改革,一開始是基於責任心,後來認為這是使命感,但是到最後,他已經把「建立中國繪畫的新傳統」,當成他的信仰。

「一個人要是把一個信念當成信仰,那絕對會堅持到底,不會因為受到壓力而改變,因為信仰就會產生力量。」無論受到何種誤解與打壓,在推動水墨現代化的路上,劉國松都堅持不退讓,他的這股信念與執著,令人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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