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報導 施芳瓏/評論
7月4日是英國大選日,總體來說,卻是沉靜地不像有競選活動在進行。日前許多香港新住民的「首投族」,已表達他們的驚訝與不解。我也沒收到選舉公報,只好上網查看我選區的候選人,首要的是其所代表的政黨和其宣言(Manifesto),而個人政見卻寥寥無幾,英國投票主要是投給政黨。日前,我問鄰居去投票嗎?他回說:「不知道耶…一點也不鼓舞人!」(No idea … not inspiring at al!)他反問:「妳呢?」(Are you?)投票當日,我告訴他:「我將與一位BBC記者,共同撰寫一篇文章,關於英國與台灣選舉和民主的比較。我已經投完票,今晚參加一個通宵計票的觀察派對(Watch Party)。台灣年初1月13日大選的投票率,約為71.86%。不知這次英國會有多少?」不久後,就收到鄰居的訊息,說他剛剛投了。我想是台灣的投票率,激勵了他吧?!
鄰居對選舉的提不起勁,我完全理解,也深有同感:我們 Hackney North選區是工黨的鐵板營,工黨Diane Abbott 自1987年至今(即台灣自解嚴後的整個民主化迄今的37年)選任為我們的國會議員。這歸咎於英國的選舉制度:想在選舉中勝出,候選人只要是某個特定選區中的最大政黨之參選人,即使是躺著選,也是可以選贏。2024年的大選,代表工黨Abbott再次「躺著當選」Hackney North的國會議員!換句話說,勝選的因素取決於:一個政黨的支持者在各選區的分布情況,如果該政黨在某些選區得票最多,但在另外一些選區得票最少的話,這個政黨仍有可能在議會中獲得更多席位。
英國議會分上下兩議院,上議院(The House of Lords)的議員多由王室經過與首相和重要政黨領袖協商之後任命;下議院(The House of Commons)則由公民選舉產生。全國有650個選區,由政黨,或社團和公民提名出若干名候選人,而每位選民從該選區的候選人中投選一名,贏得選票最多者,無論是否過半,都將獲得該選區的議員資格。 同時,在議會中占多數席位的政黨,成為執政黨,其領袖成為首相。
這樣的選舉制度,有利於大黨,造成保守黨和工黨,這兩大政黨長期把持英國的政壇。如:這次工黨取得412席,即使是佔有逾63%議席,而其全國民選的總得票率僅為33.8%,完全不能反映民意。這英國的「簡單多數票當選」制度,已被許多專家和公民質疑,稱其為「脫鉤的系統」(broken system),不合時宜呀!當兩大黨(工黨和保守黨)都愈來愈無吸引力,即使改投小黨,如:綠黨或自由民主黨,那一票是不算數的(Vote doesn’t count)。
台灣的不分區比例代表制,也許值得英國參考。自2008年中華民國第七屆立法委員選舉開始,在113席中:區域立法委員73席,原住民保障立委6席,並增設34席「政黨票」的不分區立委。因此,選民有二張票:一為選區域立委,另一為投「政黨票」的不分區立委。依選舉法,每一政黨的「政黨票」得票率超過5%,就能以「得票率」x「34」=「不分區立委應選名額」,即該政黨的「不分區立委席次」,並按該政黨提名的「不分區立委名單」順位,依序當選。這樣小黨,如綠黨,雖然無法與兩大黨競爭區域立委,但由公民圈選「支持的政黨」,即可從「政黨票」數的不分區立委席次勝出,以反映支持小黨的民意。
7月4日當晚,我在倫敦一個通宵計票的觀察派對上,看到了女性多於男性,比例約4比1,而且台上的主持人和評論者,全是女性。這說明了一個新近的變化:向來男性喜將政治當成遊戲(political games),現在英國政治僵化,玩不起來,興致缺缺;換成女性站出來,但她們極少是在玩政治,而更是視為「公民職責」(civic duties),積極參與公共事務。我在討論會上,聽到年輕的公民描繪自己是政治的無家可歸(political homeless),沒有對兩大黨的哪一政黨有歸屬感,而小黨是居無定所,沒有家。不過,女評論員還是主張:先策略性地「投工黨」,目的在「下架保守黨」。
這14年來保守黨的執政(2010-2024),歷經英國脫歐 (Brexit)所帶來的經貿摩擦不斷與投資不足,造成經濟增長停滯,公共財政緊絀;緊接著雪上加霜COVID-19疫情,所導致英國國民保健署(National Health Service)瀕臨崩潰,等待就醫人數越來越多,等待時間也越來越長,人民健康問題岌岌可危;加上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戰爭,英國能源價格上漲,引發通膨加劇與生活成本危機,民不聊生;而最讓人民徹底失望的是,在疫情管控期間,Boris Johnson的「派對門醜聞」(Partygate Scandal),被喻為「人民痛苦犧牲,首相夜夜笙歌」,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近二年來,英國醫護、教師、地鐵、火車、郵政和機場等,多個行業接連罷工,民怨沸騰,罷工潮仍未平息。移民管控也成為英國社會分裂的燙手議題,更有許多地方政府(如:Croydon, Birmingham, Nottingham)因為財政赤字,申請或宣布破產。這次選舉結果:保守黨只拿下121席 (相較選前344席,只剩3/1席次),遭遇了創黨190年來,最慘烈地崩盤式的慘敗。
這次英國大選,為了「下架保守黨」,即使催出了59.9% 的投票率,還是比2019年67.3%民意更低靡。雖然工黨以壓倒性逾63%議席優勢,取得國會412席位,贏得了自1997年Tony Blair 勝選(逾63.4% 議席,418席位,得票率43.2%)以來的最大勝利。然而,2024年施塔默(Keir Starmer)所領導的勝出工黨(得票總數9,712,011,得票率33.8%),比起2017年柯爾賓(Jeremy Corbyn)所領導的敗退工黨(得票總數12,877,918,得票率40.%),還少了300多萬張,6個百分點,顯得相當尷尬。
在年初,施塔默選擇和猶太社區合作,拒絕提名存在反猶爭議的前黨魁柯爾賓。75歲的柯爾賓宣布獨立參選,被開除黨籍,還打敗工黨的候選人,在服務已超過40年的倫敦Islington North,再度贏得連任。這可能會重挫施塔默的威信,因為被他開除的前黨魁,獲得比他更多的選票,而且東方不敗。
這也說明了,即使工黨在國會取得壓倒性席次,並不代表選民對施塔默與他領導的工黨,有相對高度的熱情與信心,更多只是想要「下架保守黨」罷了!執政14年的保守黨政府,除了現任的蘇納克(Rishi Sunak)勉強保住,其餘4位前首相都在這次大選被下架了: 卡麥隆(David Cameron),未參選;梅伊(Theresa May),退休;強生(Boris Johnson),未參選;特拉斯(Liz Truss),敗選。即使遭遇了如此耻辱性的失敗,但也未被連根拔起。
雖然許多資深保守黨官員,如:下議院領袖Penny Mordaunt、教育大臣Gillian Keegan、和國防大臣 Grant Shapps,失去了席位。但一些高級成員,包括:財政大臣Jeremy Hunt、内政大臣James Cleverly和商貿大臣Kemi Badenoch,還是倖存下來(英國的內閣官員,只能從上議院和下議院的議員中選取,多數是民選的下議院議員)。這可說是英國穩健的民族性,打爛也不會打到稀巴爛,會留有餘地。保守黨在議會中,還留有內閣層級的資深議員,依舊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有評論觀察說:當歐美各國陸續遭遇極右派民粹主義的崛起,反觀全球最老牌的民主國家英國,則以選票選擇了中間偏左的施塔默和工黨。其實不盡然,極右派的勢力在英國也是風起雲湧,此次工黨大勝,除了保守黨太爛外,英國改革黨(Reform UK)的分票,非常關鍵。改革黨2019年創立,原名為「英國脫歐黨」,集結偏鄉地區的選民,持強烈反移民的立場,對建制派(包括:保守黨)都是不合作。右翼兩大陣營的民選得票率:保守黨23.7%,改革黨14.3%,加起來一共38%,比工黨33.8%,還超過4.2%。因爲這樣的選舉制度,可能導致一個政黨,在其贏得的國會席次,和其在民選獲得的總得票率,是沒有必然的聯繫。
令人刮目相看,2024年大選,改革黨成功地分裂了右營,囊括了對保守黨不滿的票,鷸蚌相爭,讓工黨坐收漁翁之利,多拿下了近百議席。最短壽命的前首相特拉斯之敗選,即是一例。更令人聳動,保守黨健康大臣 Dame Andrea Leadsom 歸因於此次保守黨的敗選,是由於不夠保守(not conservative enough)!極右的民粹主義在英國社會方興未艾,短短5年經營的改革黨,即贏得5個席位,比綠黨還多1席,且在103個選區,排名第二高票,不可小覻呀!
不過話說回來,在這樣的選制,即使在上百個選區,都名列第二,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該黨所獲得的選票,仍不會贏得任何議會席次,等於廢票。難怪選後,改革黨的黨魁Nigel Farage極力批評:票選制度非常不公。大聲呼籲:改變選舉制度!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左翼的小黨:自由民主黨(Liberal Democrats)和綠黨都有不錯的斬獲:前者由11席增加為72席,後者由1席增加為4席。自由民主黨成為國會裡的第三大黨,但其民選得票總數3,499,969和得票率12.2%,卻都比改革黨得票總數4,114,287和得票率14.3%,還少了61多萬票,2.1%。許多偏左的選民,對所謂「中間偏左」走向保守路線的工黨猶疑,改選比較有進步價值的自由民主黨。如:對歐政策,工黨的競選宣言說:將重新設定與歐洲的關係並尋求深化,但這不意味著重啟過去的分立,也不會回到單一市場,海關聯盟與自由行動。這與保守黨的脫歐政策,無大差別。相對地,自由民主黨主張要立即修復與歐洲破裂的關係,在合作而非對抗的基礎上,建立新的夥伴關係,並著手達成一項新的全面協定,盡可能地消除貿易壁壘。再者,自民黨倡議:限制對政黨的捐款,並在全國大選中,引入比例代表制,以選舉國會議員。
總結,英國的「簡單多數票當選」制度,已經與現今的民意脱鉤,無法體現「代表性」的民主精神。這選制對兩大黨有利,然而此次工黨(33.8%)加保守黨(23.7%)所贏的得票率(57.5%),也不及60%。換句話說,尚有40% 的民意,在這次選舉中,其意願是有限地被納入考量。英國是迫切要改革選制啦!不然要被新興民主國台灣貽笑大方囉!希冀新首相暨工黨黨魁施塔默在任內,可以不為一黨之私,而置民意(包括左右派)不顧,及時帶領推動選舉制度的改革,讓英國人民重新擁抱可體現其民意的選舉。(作者施芳瓏為倫敦政經學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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